第三十四章、 阴差阳错
中元节。
万树凉生霜气清,中元月上九衢明。小儿竞把青荷叶,万点银花散火城。
传说这一天地宫会打开地府之门,已故的孤魂野鬼可回家团圆,因此又叫鬼节。这天要在道观举行盛大法会祈福仪式,为死者的灵魂超度。路边也要放置糕点馒头之类给孤魂野鬼填腹。甚至还要祭祖、上坟、点荷灯为亡者照亮回家之路。
晚上一到戌时,卫宁就谎称吃坏了肚子匆匆带着七彩荷灯和一壶酒来到御花园最西面的河边。听宫里面的人说,往生者在这一天都是从西面而来。
北漓的九月虽说还在初秋之际,但是到了晚上还是阴风阵阵。卫宁虽然不信鬼神,但是毕竟这么晚又没灯火一个人走在路上也是心惊胆怯。一边走路一边不断回头张望,总觉得后面有人跟着。然后越想越害怕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一路小跑气喘吁吁的到了西岸头只见河面上黑漆漆的一片。延绵数里两岸芦苇半人多高软绵绵的随风而响,发出沙沙的之声在这静默的夜晚尤为可怖。
卫宁慢慢打开提篮,用打火石点亮了第一只荷灯轻轻推送到河岸中。一盏,二盏,一共点亮了七盏,红色的烛光映照着碧水像天上的北斗七星在水中闪烁。听说要召唤亡故的人必须要在戌时快要结束前点亮七盏分表代表人的喜、怒、哀、乐、爱、恶、惧。它们分散在人的七处地方,所以晚上如果有人叫你的名字是切莫不可回头和回应,否则身上的灯就会借此熄灭而让邪灵入侵身体。
卫宁想到这边打了一个寒颤。
荷灯随着河水慢慢往东而去。宇文夜正要往绿篱的承凤殿赶去,忽看黑暗的那头石桥河水上零零落落飘来几盏荷灯被风一吹忽明忽暗。他抬头一看月黑风高,阴风穿过他也不由打了一个冷颤。今天应该是中元节,自己忙到现在竟然也忘记了。他顺着盏盏微光几步走去,正巧荷灯从石桥下飘过,他眼睛犀利竟然看见灯上还写了字,而这种字全天下就没有人看得懂。宇文夜顺着荷灯飘来的西面望去。心里暗道,竟敢走到这么远地方,她胆子倒也是大。
“去禀绿篱娘娘,就说孤王过一会儿就去。”跟随的内常侍立马弯腰转身而去。宇文夜一个人顺着河道往西面而去。
“野利穆兰,如果你出来的话请一定保持你姣好的面容哦,千万不要披头散发,脸放绿光。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而已。”说完,拼命双手合十嘴里默默念着阿弥陀佛。转念又一想轻声道,“穆兰,算了。如果你能不出来还是不要出来了,我怕见到你惊喜过度——”卫宁想想还是不要见面了,毕竟阴阳两隔。自从她穿越以后,对这种鬼神之说就再也不敢嗤之以鼻。
灯放好以后,她拿出两个酒杯和一壶温酒。先倒了一杯撒在河里道,“这是你最喜欢喝的西夏玉良春。”随后自己也倒了一杯,闻了闻,一口倒入口中。立刻感到一股又苦又辛辣的感觉直冲喉口,立马呛得拼命咳嗽。
“穆兰啊,你说你这娃傻不傻十三岁什么事情不好干,偏要去偷看人家谈情说爱。”卫宁说着说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喝下去。好像味道不如刚才这么呛口了。继续说道,“你也要看看这小时候的狗和长大了狗能一样吗?小狗这么小当然是很可爱的,但是长大了就是一只狼狗啊。”说完还要比划比划。
宇文夜已经偷偷在旁站立一会儿,听见她在说自己不是,还把自己比喻成狗。顿时心里火冒三丈,怒色渐起,眉头锁紧正欲离开之际。又听见卫宁说道。
“不过穆兰你不要责怪他,这些年他忍的也够多了,我理解他心里的苦。童年丧母,父亲又爱着其他女人对他冷眉竖眼不闻不问。小小年纪就要一个人在这尔虞我诈的深宫里面求生存真心不容易。你不知道他有一次半夜发梦竟然大叫,父皇不要杀我,你想想看虎毒还不食子,他竟做梦都怕成这样。”
听到这边,宇文夜心里如锤被击,原来自己内心隐藏最深的地方竟也给她窥探过。不由得一时感叹万分重新停下了脚步。
“每个人都只是敬畏他的身份。却从没有人去真正的关心他,爱护他。我第一次看见他身上这么重的戾气就知道他必定有童年创伤缺失症,如果当初还能和瑾瑶姑娘好好走下去,也还不至于到今日这般地步。宇文熠呢是个被宠坏的孩子,拭宠而娇、任性而为。如果没有那件事,我想他不会那样的,一定不会那样。所以,别,别恨他。”说完,卫宁又一口把酒灌入嘴里。她有点微醉了。
卫宁的一番话又稍微暖了一下宇文夜的心扉。是啊,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一个人能了解他心中的苦闷。这一路走来他也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铮铮铁骨男儿,谁想手里涂满鲜血日日做着噩梦。自从他母后死了以后,如果没有这个正统的皇族身份护体他不知道已经死了几百回了。就在这样战战兢兢的日子里面,还要时刻提醒自己不要锋芒毕露。凡是对宇文熠日后太子之位有威胁的任何一切,丽姬娘娘都会出手为他儿子扫除障碍。
宇文吉是他看见过最为仁孝的大哥,但是没有后面强大势力的支撑和保护,他的皇长子身份就成为了杀死他自己的利器。冷酷无情的父皇竟然对自己亲生儿子都能动手,而且是那样莫须有的罪名,就把一个好端端的人关进了皇狱。在宇文吉被关的第三年他有一次无意中看到这样一幕,曾经如此显贵的皇长子竟然站在自己的粪堆中痴笑着把玩自己的粪球。目光呆滞胡言乱语,早就得了失心疯。
那一段无法想象,不敢忆起的宫闱往事带着最为残忍的血色又一次被打开,如洪水猛兽席卷而至宇文夜的面前。止不住的血色弥漫绥阳殿,无数冷利的锋刃如影袭来。那一夜宫毁人亡,死去的那个十四岁的少年叫宇文赤,而从熊熊烈火业狱中重生的那人自此改名为宇文夜。
他记得那日他在雨中发足狂奔。他对自己发誓说永远不要让人宰割自己的命运。于是他把自己的心全部收起来,没有足够的冷酷就代表你随时会让敌人找到你的软肋。他狠心赶走瑾瑶,不给敌人留下一点威胁自己的机会。但是在这个朝代,没有主子的婢女将会有不可想象的命运在等待她。瑾瑶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找到过。他不敢想象有朝一日影卫向他密报在某个地窖里面找到她发臭腐烂的尸体时,自己会怎么样?
“穆兰你恨我吗?我利用了你获得了自己要的自由。我也不是一个好人,一个好人。”卫宁喝醉了,又是一大杯酒灌下肚去,渐渐头开始发蒙。“但是哦,我要告诉你,如果你听了这些年我的经历你一定会立地成佛,再也不会恨我了。”
卫宁,这五年孤知道你受了很多苦。从卫影这边宇文夜知道从他们离开大越开始,就不断的有赏金者在追杀他们,有些是为了把卫宁卖给他们的金主,有些是为了刺杀宇文熠。全天下在那次选秀艺之后都知道卫宁是他府里出来的人,震慑于宇文夜的威严,买去她的人自然不敢亮出身份,而这些人都会在蹂蔺玩弄她继后,丢弃荒原。没有人保护的女人在这个朝代犹如草菅任人宰割。而刺杀宇文熠的都是为了保护自己政权利益或者向宇文夜间接邀功者。
“你知道吗,我在坠江之前活得和宇文熠一样滋润,所以我俩性情相近。我是含着金钥匙出来的富二代小姐,我家就我一个宝贝女儿,我的人生就和开外挂一样的顺风顺水。”卫宁醉了,在河边摇摇晃晃的,宇文夜盯着她怕摔下去,但是又挺好奇她要讲的人生经历。
“可是你知道吗,我好爱跳舞,我这辈子最大梦想就是做中国的塔利奥尼。”说完踮起脚尖在河边转了一个圈,宇文夜看她差点掉下去又吓了一身冷汗。
“可是我要跳舞,我的男朋友就不开心。你知道吗,我们都要成亲了,要成亲了,路上我们发生了车祸,我们的车扑通一下掉进了河里——他把我一个人抛下也就算了,然后把,把坐在我后面的最好的朋友救出去,然后,然后我的脚卡在车里面拔不出来了,水慢慢的到我胸部,嘴里,最后我不能呼吸了——你知道那种感觉吗?我的未婚夫竟然最后救得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们背着我都这样了。呜呜呜——”
宇文夜心里一惊,如果不是今天她喝醉了自己说出来,他可能这辈子也不会知道卫宁在那个她那个时代经历了这样的一次事故。他回忆起他们在世外桃源母后的住所,每晚她都噩梦连连,呼吸不能自主,原来是和此事有关。
“没有关系。但是后来我想通了。两个人若定要死一个,她死了我也会伤心,——我也很想问问我未婚夫如果你不爱我了,干嘛不告诉我。如果告诉我,我一定成全他们。难道要等我们成婚后,某一天再给我一个大大的惊喜吗?”卫宁不知不觉泪流满面。“野利穆兰,我以为碰见宇文夜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福。但是他前脚和我说要娶我做将军夫人,呵呵——后面竟偷偷瞒着我娶了你。在隅凉镇还对我说一个婢女也想要十八顶大花轿你也配。我永远记住他的话,他就是一个混蛋!”卫宁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宇文夜心里内疚万分因为那天卫宁的态度让他言语过激。虽追悔莫及,但是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卫宁的心一定给自己伤透了。但是卫宁你知道吗,在孤心里其实你一直都是我的将军夫人,我的心从来没有为你而改变过。
“如果那天不是他要杀了宇文熠,我早就自尽了。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袖子里面藏了一瓶毒药,是我瞒着宇文熠偷偷炼制的,如果有一天他保护不了我,我就可以自己帮自己一把了。”
卫宁,你竟然刚烈到如此地步。宇文夜心想。
“我知道他为什么要赶我回去,因为我是他的包袱。他已经承受不这样天天提心吊胆的日子了。你能想象吗从早上开始一直到晚上就在不停的躲避追杀——,真的和拍电影一样刺激。他觉得自己再也保护不了我了,所以才把我这个包袱丢回给他哥。”头好痛啊,卫宁摸啊摸啊,终于摸到酒了,直接打开酒壶咕咚咕咚的一口气全部喝完了。“你看我到哪里都没有人要,今天是不是把你给乐坏了。所以你安心投胎去吧。下辈子一定,一定要找个爱你的男人,而且要记住一生一世一双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宇文夜的眼眸闪烁了一下,他不由自主脱口而出。
卫宁突然听到后面有声音心里害怕趴在地上颤声道,“穆兰,你,你现身了吗?”她回头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欣长的身材,月白色的锦袍,还有他的脸……
“宇文熠,宇文熠是你吗?”卫宁跌跌撞撞冲过去一拉住宇文夜的锦袍,双脚踮起,紧紧用臂弯勾住他的头颈。被风吹过冰冷的小脸贴在宇文夜棱角分明的脸颊上轻轻摩挲亲昵,秀眸一眨下竟然泪如断珠滚滚而下。
“请你不要抛下我,宁儿好害怕。”
卫宁的眼泪带着苦涩的咸味流入到宇文夜的嘴里。她的手和脸冰凉冰凉,呼吸中混合着浓浓的酒气喷散在宇文夜的脸颊上,既而慢慢滑到嘴边。她的唇柔软而湿润,贪婪的吮吸着宇文夜的薄唇,舌尖慢慢挑开他的唇齿滑入其口中,两舌纠缠一起久久不肯分离。宇文夜原本握紧的拳头渐渐松开,心瞬间融化,没有办法躲避她逞强的柔弱和热烈的激吻。他一手揽住卫宁不堪一握的细腰,另一手小心翼翼穿进她温香的发丝。他们分开多久了?这是五年里面第一次亲密的重逢,但是她叫的却是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卫宁,即使你还不能忘却宇文熠也没有关系,孤会守护你一生一世,一直等到你重新回到孤的身边为止。
不知吻了有多久,卫宁慢慢滑在宇文夜的怀中,竟然面带微笑的醉睡了过去。在一片朦胧的月色中真是,醉酒佳人桃红面,不忘嫣语娇态羞温柔。
宇文夜的手伸进卫宁的袖子里面,摸索了一会儿,果然找到一个小小的瓶子,他唰的一声扔进河中,抱起酒醉不醒的卫宁朝木司属的方向走去。悄悄把她放在木司属的门口,叩门惊醒了值夜人,看着她们把烂醉如泥的卫宁搀扶进去,这才放心的转身离开。刚回到自己的龙阙殿才发现自己竟然忘记去绿篱的寝宫了。但是他知道今晚是去不成那边了,自己满脑子都是卫宁眼泪婆娑的样子。
“请你不要抛下我,宁儿好害怕。”宇文夜闭上双眼这句话久久在自己的脑海徘徊不去。他的心开始有些抽痛随后竟渐渐扩散掠过每一个神经最后传遍全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