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请君入瓮
卫宁所住之地无论马帐中还是客栈里,所有尖锐的物体都事先有人收拾藏起,竟然包括绳子之类都寻找不到。每到一地,身边都必有一人在旁。即使屙房如厕绿鄢都寸步不离。晚上宇文夜在她帐中或者房内不坐到她入寝是绝不离开。而一早绿鄢那双漆黑的眸子就会立马凑上来。
“你们够了,我不是犯人。”她终于忍不住咆哮起来。
绿鄢一脸无辜。上次的事件她到如今还心有余悸,若不是陛下看她匆匆而过,不放心一人在外的卫宁,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娘娘你要干嘛?”
她见卫宁竟在屏风后更换衣裳。不大一会儿,她一身白衣胜雪,黑发扎起马尾上面以鎏金镂空冠固定。脸庞清瘦带着刚柔并济的俊雅之气。明眸皓齿,如玉的脸上,那半边红色的勾金藤纹刺青更添一股邪魅狂狷。整个人在绿鄢面前瞬间就变成一个丰神俊朗的翩翩公子哥。这是她第一次见卫宁女扮男装,恍惚间有些失神竟好似看见了南和帝宇文熠。那双桃花眼竟有七八分的相似,嘴角再挂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痕,她的魂都要给勾走了。
出了房门,众人正在庭中用早膳,猝然见她这打扮顿时皆呆若木鸡。平日里她甚少露面,即使露面也大部分时间都是蒙着轻纱,现在一下子用男装打扮出现,这现场气氛竟凝固起来。卫宁一把白玉叠扇潇洒打开,朱唇轻启道。
“凌大侠,久违了。”
她幽深的黑眸和凌霄一触,微挑的唇角带着一丝邪魅,一点懒散,和少有的洒脱。凌霄看着她竟有一丝惊喜,不可思议道。
“你是,你是,是卫公子——”
她眼顾四周,竟发现宇文夜不在其中。难得好机会她怎可错过。慌忙绕过众人飞速摇动轮椅直直往大门方向前行而去。
“娘娘,你不能出去啊。”绿鄢在后面急得惊呼起来,这待会儿给陛下知道可怎么得了。
“别大呼小叫的。”她回头给了绿鄢一个白眼,食指压唇示意别吵到那人。“快跟上,快跟上。”
刚提心吊胆两人穿过中庭,就听见头上用迢迢内力送出的一声喊话。
“去哪里?回来。”宇文夜在二楼刚欲下楼就见她竟女扮男装要偷偷出去。
卫宁阖上双目,手渐渐用力抓紧轮椅。倏尔头也不回大声回道。
“本小姐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天王老子来了也管不了。”
所有在场众人皆鸦雀无声。嘴里喝着粥,手里拿得筷,碗里盛的汤……都变成了瞬间的定格动作。时间仿佛长久地静驻在这一刻上,令人心头骤起无言的窒息与惊骇。
那边卫宁的身影早就快要变成一个消失的黑点。宇文夜一个眼神示意,步惊雷悄然无息的翻身下椅跟踪其后。
“绿鄢你上楼来。”那绝冷的眼神,不大的声音却让所有人都心头一颤。这一个早上发生震惊之事实在太多,让众人一时间竟难以消化。但那一声卫公子却让所有人在绿鄢离开后皆围聚在凌霄身边打探这胆大如斗,不顾皇威敢如此放肆和越漓帝说话的娘娘到底是何方神圣?
绿鄢走过二楼扶手凭栏处,只见一道裂开的浅口赫然在目。刚才宇文夜在楼上听见卫宁那句大为不敬的话后,终于忍不住激荡在胸口的愤怒,忿然作色下一掌拍在凭栏之上。
临窗之人负手而立,不发一语,静视着外面沉浸在晨光沐浴下的三街六巷,十里长街。并非因为凭窗的景致很美,而是他需要一个平复的姿势来掩盖此时心中的伤郁。
“绿鄢,孤王问你,在你心中孤王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男子?”他唇角隐着淡淡的锋芒,眼中藏着犀利的精光。
“这——”绿鄢不知王为何突然问出如此问题,她垂眼低眸似有顾虑。
“无妨,孤王恕你今日所言无罪。你并不是吾越漓一个普通的宫婢。你是孤王最值得信任的影子卫,影卫统领墨影的义女。故此,请你实话相告,在你心中孤王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男子?”
思索片刻,绿鄢缓缓而道。“残忍之人但并不暴虐,冷酷之人却并不无情。”
宇文夜微微一怔,转身坐回软榻之上,静候其接下所要诉说之言。
“主人对政敌绝不手下留情。但是对百姓,和自己信任、喜欢的人都存有宽厚之心。”绿鄢想到了卫影,还有她自己的境遇。“绿鄢及笄之年就跟随在您身边。曾经的陛下虽然严厉却并不威严,纵使高傲却存有温情。但是这一路权利斗争下来,您的心也冷了。再也没有亲情,也没有朋友可言。”
绿鄢悄然抬头,只见眼前之人眼中沉淀,略有所思。
“绿鄢看得出您对娘娘情深爱浓,但因爱生妒,因妒生恨。陛下这种爱却也叫让人痛苦。南和帝对娘娘有舍身救命之恩,但陛下却要杀他,这好比砍了娘娘的手足一般。一边有情,一方有义。这让她要何去何从的选择?陛下,爱一个人不是就要爱她的所有,包括她的缺点,和她所在意的人吗。”
宇文夜心里明白当初挣扎之下他选了皇位。而这皇位本来却是宇文熠的。而皇位和卫宁之间,宇文熠竟又选了卫宁。在三个人中,瞬间他就变成了那最多余的人。既然彼此都做出了选择,为何他还是执意不肯放手?
“还有您真得不该怀疑娘娘对您的情义,若无情,她就不会如此受伤。她天天躲在侧殿跳舞那是为了逃避心中的压抑。陛下封红芍为嫔妃,却不知娘娘为此伤心欲绝。因为这不是其他女子,是她一路从马未都扶持而来的好姐妹,而非主仆。陛下是一国之君,越漓所有女子皆是您的女人。但是娘娘似乎不懂这个道理,更加不愿意接受这种宿命。她的心里您一人,心里又怎肯和别人分享呢。”
绿鄢看他虽不语,但眼底存着深浅涌动的波澜。于是跪身伏地道。
“绿鄢今日苟胆,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宇文夜抬了抬手,示意她继续。
“给娘娘一点自由,不单单是身体,是其心上。请陛下不要禁锢娘娘,否则奴婢看娘娘的精力衰竭或许会走极端。”
宇文夜想起梵音那晚,临走之时,宇文熠在其身后幽然飘来的那句话。
“真爱一个人不是一己私欲,可以为她拿起,也可以为她放下。”
月支都城。
骤雨初歇,寒蝉凄切。不经意间已到了白露之季。这雨是下一场,气候就变得凉爽一点。只见那雨后长空澄碧一片,纤云不染。十里长街人头攒动,车水马龙络绎不绝。卫宁自行推着轮椅独自一个逍遥自在四处闲逛。自己当初治天花之时在越漓城中待了一段时日,但那时忙着治病就医,每天都行色匆匆,哪来今日这样惬意的功夫还去街上游逛。自己确实很久都没有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了。
步惊雷跟在她后面可是给折腾的够呛。她这个逛街的功夫太厉害了。每一铺,每一店,全部都不会错过,进去转转看看就是半盏茶时间。然后一路上嘴巴不停,这边一串糖葫芦,那边一盒甜糕酥饼。而且尽找人多热闹的地方挤。街头的江湖杂耍,桥下的舞狮,东面的胸口碎大石,西边的三姑六婆吵架,连莺燕场所都要停步驻留,探头看热闹。从辰时过半一直到末时都未停息一刻。她是坐着手推轮椅随便行走。这步惊雷虽轻功不错,但也要跟在后面,这时间一长竟也热汗涔涔,后背的衣襟都湿了一大片,样子甚为狼狈。
这个点已过了人满为患的吃饭时间。她终于寻了一家临街的酒肆进去挑了一个靠里清静的座位坐下。看见门口的步惊雷立马笑颜展开,扬手一招示意他进来。
“怎么样,明日还敢跟着我吗?”卫宁似笑非笑,狭促的眸子对上步惊雷充满了五味杂陈的眼神,里面夹揉着无奈疲劳,生气厌烦……
“我才不想跟——娘娘您。”他想起面对的毕竟是王妃马上改了口气。但是他此刻又饿又累。“这是陛下给在下的任务。”
跑堂的小二一看卫宁的装扮就知来了贵客。殷勤的过来招呼。
“黄油焗龙虾,清蒸石斑鱼,蟹粉炖蹄髈,清炒虾仁,佛跳墙,——”
“这位客,客官,小店没有您说得这些东西啊。”小二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看样子这位公子果然是大富人家出来,这些菜名自己竟从未听说过。他这千膳房好歹也是月支都城里面数一数二的名店,多少王公贵族也经常会来此地。但像今日这样尴尬,竟连一个菜名都未听过的也是头遭。
“呃,那,那你这边有什么好吃的报给本公子听听?”卫宁许久未出宫,这些菜都是她自己从小爱吃的,来到这个地方她就按照菜谱在御膳房自己做。毕竟越漓皇宫只要有食材卫宁都能做出来。
不一会儿,一大桌子菜就摆满桌上。
看着站在一旁直咽口水的步惊雷,她恍惚间似乎看见了卫影。那时他们在外逃亡,卫影跟着他们有一次也是这样的表情。
“一起吃吧。”
“这,在下不敢。”他再饿这尊卑不能不分。眼前的女子毕竟是越漓的王妃身份显贵。
“给你三秒考虑,过了这村就没那店。”
一阵风卷残云后,步惊雷的五脏庙总算鼓腹含和。卫宁还给他体贴的叫了一壶清酒,让他甚为感激。
“结帐吧,时间也不早了。”卫宁看着外面天色尚好,还想让步惊雷带着自己继续兜转几圈。
谁料步惊雷一听面露难色,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敢情这顿饭原来不是白吃?但他今日囊中羞涩,当下只能尴尬的低声说道。
“娘娘,请恕罪。在下今日跟着您出来急,身上未带一分银子。”
“你出门竟不带钱?你真得没带吗?”卫宁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其实自己也同样的身无分文。身上不过区区带了几两纹银,刚才都贡献给街边小吃了。这宫里待久了早就没有带钱出来的习惯了。
两人一时无语,只能继续一边缓慢的假装吃着,一边想着法子。
“那你回去拿银子,我在这边等你?”
“步惊雷没有陛下的命令不能离开娘娘半步。”影子卫铁一样的纪律,只有服从和执行没有其他选择。
卫宁不再为难步惊雷,因为她够了解影卫组织。但是这僵持着也不是办法,这霸王餐可没有这么好吃的。而且一旦因此惊动当地府衙,徒增麻烦。那以后宇文夜就更加不会让自己出来了。正在愁眉不展之际,那边雅座之内顿时又传来一阵掌声和赞美之音。
卫宁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悄然关注,她这八卦精神一上来顿时整个人又来了精神。叫了跑堂小二过来一打探。原来雅座中人就是鼎鼎大名的天下第一不识君先生。此人自幼聪敏绝伦,博览群书,无天下不知,无天下不晓。云游四方,每到一地便会摆下擂台。他出一题,若对方不知,给他五十两。对方出题,若他难答,双倍奉还。这一路下来,多少文豪墨客,杰才高手均惜败其手下。故这些年来他名声大噪,所到一地也受到了无上的追捧和敬仰。
“呵呵,不识君。有趣。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卫宁摇扇轻笑。这不识君还真得叫狂妄啊。卫宁细眯凤眸仔细往里面打量。雅座虽被珠帘遮挡着,但隐约可见此人年过四旬,穿一身冷白长衫,手持拂尘,似儒似道。为人看似沉稳肃穆,眼神坚毅却有傲睨一世之感。言语间透着才华洋溢,有绝世的文采与智慧,虽饱学却藏不住那锋芒毕露的锐气。
“什么不识君,不过就是一江湖术士。”步惊雷满脸鄙夷之色。嘴角挂着一丝嘲讽,口吐冷言道。
“此话怎讲?”卫宁眼色一沉,挑眉问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