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罪歌·意难平(9)
樊华忙抬手冲赖小五做了个手势,两人蹑手蹑脚地向那青烟所在行去,直走了两里多路,才看见了隐于密林中的檐角——正是赖小五白日里看见的两层小楼。在这夜半时分,唯有这座小楼中还是灯火通明。袅袅青烟从二楼木窗中蒸腾而出,隐隐散发着异样的气味。而小楼周围的树木也与别处不同,叶片并非翠绿色,而是染上了暗黄和铁锈红,煞是奇异。
由于小楼外戒备森严,两个少年寻不出空子钻,只得偷偷在外围找了一棵大树。赖小五从小皮惯了,跟只猴子似的,三两下就爬上了树冠,还把裤腰带放下来,让樊华借力登上树杈。两个人钻进茂密枝叶当中,只露出黑亮的大眼睛来。
再看那小楼里,立着一个高耸的炼炉,炉内火焰跃动不休,熊熊火光之下,是炙热沸腾的青色滚水,正不住地散着诡色烟雾。原来这小楼建成二层,就是为容纳那炼炉。炼炉左右,十余名黑衣人忙忙碌碌。有一人手持火钳,从炼炉中取出数个青色药丸。与此同时,数个黑衣人手持托盘上前,将那些个青丸逐一装好,放在一旁冷却。樊华仔细一数,总共有七颗青丸。
通过那敞开的木窗,两名少年只看得到小楼正中的情景,其余边角便看不真切。过了约摸一盏茶的工夫,徐胖子领着顺子和其他六名少年走到炼炉旁。顺子抬眼望向那足有三个他那么高的火炉,满面惊异之色,然后动了动嘴唇。虽然赖樊二人听不真切,但也能猜到个十之八九:顺子定是问,不是说好带他回家的么?
果然,待顺子说完,徐胖子又堆笑答了一句。顺子闻言,似乎是放下心来,还轻轻地点了点头。下一刻,徐胖子抬了抬手,命令七个少年排成一列。先前那七名黑衣人则按顺序上前,将药丸递入少年们的手中,命他们服下。顺子很快就乖乖地吃下去了,可另有一名年长些的少年,却抓着药丸不动,面露迟疑之色。向他递药的那名黑衣人脸上露出不耐的神色,当下右手成爪,一把扣住了少年的下巴,硬生生地将青丸塞进他口中。
由于听不见楼内人的声音,樊华只觉眼前景致,像是哑剧一般。他越是看,心中越是疑惑。没来由的,一种诡异的感觉在他心头升起——
七颗药丸,七个少年……何天嘉说过,他无意中听见徐胖子和旁人聊起,他们是在炼制一种能令人起死回生的“定魂丹”……
“不好!”樊华失声叫道。
他两个字刚冲出口,就被一旁的赖小五一把捂住了嘴。后者歪了头瞪着独眼,没好气地望着他,压低声音骂道:“你吵吵个什么啊!生怕别人发现不了咱们吗?”
樊华口不能言,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并抬手猛指小楼方向。赖小五刚想问他“发什么疯”,就听见“啊——”的一声惨号。
凄厉呼号,响彻云霄。
赖小五闻声转头,再望小楼之中。眼前的景致让他瞬间呆住了。地面上血流成河。先前那名被迫服药的少年,正了无生息地躺在血泊之中,他的肚腹已被划开,连肠子都流了出来。而那姓沙的汉子,提着一柄正在滴血的银色长刀,锐利目光扫向第二人——
捅心、剖腹、拦腰截断,招招都是致命的刀法。
可怜顺子,还来不及领悟发生了什么,已是身首异处。
霎时间血雾溅起。瘫倒在地上的少年,有些瞬时毙命,有些则趴在地上哀嚎。剩下三人还未挨刀,看见这景象,一人惊恐尖叫,一人吓昏了过去,还有一人跌坐在地,吓得屎尿齐流,恶臭混着血腥味儿,在屋中弥散。
藏在树上的赖小五和樊华,双双吓蒙了。
“定魂丹”、“药人”,直到这时候,赖小五才明白,这试药究竟是怎么个试法:既要证实这新制的丹药是否真有起死回生的功效,最快捷的方法,便是杀人来试。而被玄坛拐骗来的少年,不仅是被掳来挖矿做苦工,一旦没了做劳力的价值,便会被当作“药人”,送入这无间炼狱之中……
腥臭的气味随着夜风灌入口鼻。凄厉哀号不绝于耳,眼前是少年们于血海之中翻滚号哭的惨象。突然间,樊华胸腹中翻江倒海,“呕”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酸水,正吐在赖小五捂着他嘴巴的手心里。
掌中传来湿热黏稠的触感,这让赖小五回过神来。眼看不过转瞬之间,七名少年先后毙命,赖小五狠狠地咬紧牙关。下一刻,他死死捂住樊华的嘴,哑声道:“别吐了!咱们不能被发现,咱们不能死!咱们要带剩下的人逃出去!别吐了!你别吐了!”
樊华的眼里有亮晶晶的水光在闪烁,面色苍白的他过了半晌,才重重地点了点头。赖小五这才放开了手,也不管满手脏污,转头再望向小楼。
只见炼炉之下,那持刀汉子收起兵刃,而七名奉药弟子则手持毛笔与书卷,似是在将药人的反应一一记下。而少年们的尸首,还躺在鲜红血海之中。顺子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脸惊讶地望着夜空的方向。他大约到死都想着那个问题: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赖小五瞪大了独眼,樊华捏紧了拳头,两名少年将眼前炼狱般的场景深深地刻入了脑中。此时此刻,两人的心里,唯有同一个念头——
不破玄坛,誓不为人!
打定了主意,二人偷溜着爬下树,趁着夜色,一路躲躲藏藏地往矿坑方向走。好不容易偷偷摸摸地钻回了矿洞,赖小五又借着锥子,把门外的铁链虚掩上,两人这才拔足狂奔。此时,何天嘉和其他少年睡得正香,樊华当下抓住他的肩膀,死命将人给摇醒了:“快醒醒!”
“起来!都起来!”赖小五大吼,挨个儿拍醒矿洞里的工友。
“怎么了?这大半夜的,出什么事儿了?”何天嘉一脸睡眼惺忪的模样,打着哈欠道。
“再睡,你连自个儿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赖小五怒道。
樊华将先前和赖小五如何偷摸溜出矿坑,又如何瞧见徐胖子等人炼药,如何看见顺子他们被当作药人的经过一一说了,只是隐去了少年们被开膛破肚、残忍杀害的那一段,只以“被杀了试药”这五个字一笔带过。
何天嘉顿时没了睡意,瞪眼惊道:“你……你是说,他们拿活人试药?”
“什么?不会吧?”、“这次死定了死定了!”、“娘,我不想死啊!”——矿坑里的少年们顿时哀号起来,哭的喊的不相信的,吵吵成了一团。赖小五喊了半天却不见他们住口,“啪啪啪”地狠狠拍着巴掌,盖过哭喊声,厉声怒道:“都哭什么?别吵了,惊到守卫咱们都完蛋了!咱们得赶紧逃出去!”
“可……可是,如果被徐胖子发现怎么办?”黑暗中传来战战兢兢的声音,然后立刻有人附和道:“对,如果被逮住,一定会被徐胖子打死的!”
“这时候你还想这个!”赖小五气不打一处来,急道,“还当你听话挖矿,这群恶鬼就会放你一条生路吗?别做你的春秋大梦了!逃不逃,横竖都是一个‘死’字,早死晚死而已!在这里呆得越久,你就越没劲跑,到时候就得给抓了做药人!听我的,大伙儿一起逃,说不定还能闯出条生路!”
昏暗的矿道里顿时没了声响。过了好半晌,不知道是谁插了一句:“说得轻巧。你当然不怕了,徐胖子他们说你是那个什么韦爷保的人,就算你逃跑被抓了,又不会杀你……”
“放屁放屁放屁!”赖小五登时跳脚,挥着拳头道,“妈的,究竟是哪个胆小鬼在这儿丧气话?是,没错,被逮住了是会要命,但不逃就是十成十的死定了!咱们拼一次,好歹还有一点机会,能活一个是一个……”
“你想得倒好!”黑暗中有人截断他的话头,“这不就是拿我们当靶子,想自己偷跑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