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新纪一千四百零七年仲夏,白云教在世间的痕迹被彻底抹去。在建教以后的二十年之后,白云教消失在世人的口中。取而代之的,则是长清山上新建起的长清门。
同年立秋,长清门颁布请帖宴请天下各门各派。以北天宗为首的天启宗门,以楚家为首的家族势力,以及天启五大区的领导人,都在邀请之列。
长清门崛起突然,一日之间就将白云教全部覆灭。就在所有人都好奇这个长清门到底是何方神圣的时候,长清门的请帖到了。
大暑的这一天,无数份的请帖同一时间送到了被邀请人的手中。素白的笺纸上刻有着墨色的大字,行云流水般的长清门三个字还带着浅淡的墨香。请帖展开,映入眼帘的则是整齐的楷书,一笔一画之间,尽是*。请帖的右下角印着红色的印章,繁体的长清二字,为整张淡薄的请帖增添了一分颜色。
山海镇林家主此时正掐着这张薄薄的请帖,眼中精明的光芒时不时的闪现。这长清山上新建了一个长清门,这一个异军突起的势力,能为林家带来多大的利益?
“司家收到请帖没?”
下方的管家愣了愣,立刻回答道:“回禀家主,收到了。”
林家主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抬头眺望窗外的花园,外面是翠绿的一片,让人的双眼格外的舒服。请了林家,也请了司家,莫非这长清门请了天干区所有的家族?
“其他家族呢?有收到吗?”
“天干区之中,一共有五家收到了请帖,除去咱家跟司家,就是靠南的那三家了。”
林家主点头,还有的挑就好。侧头看向管家,林家主将请帖放到了管家的手中,“吩咐下去,准备准备,明日启程。”
管家应下后退了出去,只留下林家主一人站在书房之中。他双手撑在了窗杦上,身子前俯,我倒要看看,这长清门有几分实力,能够在这混乱的时代开宗立派!
与山海镇林家相同,所有收到请帖的势力都在第一时间决定了要去参加长清门的开宗大典。他们从天启的各个方向出发,然后在路上汇聚,最后一同指向一个方向,那就是正东长清山。
大暑到立秋,也不过是十五六天的时间,却已经足够各个势力抵达长清山。
兹晨戒流火,商飙早已惊。云天收夏色,木叶动秋声。(1)
这一日,正是立秋。
酷暑还没有消散,说是立秋,却看不见丝毫的秋意。长清山上的树木还是一片的翠绿,整座山上没有半点的枯黄。天还是出奇的热,若是不待在树荫之下,恐怕会被这炙人的热意给烤昏了过去。纵使受邀之人都有修为再深,但从山脚开始向上攀登,无数的势力分别从长清山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登顶。越往上,身体便越是燥热;越往上,汗水就愈发不受控制。
好不容易登上了山顶,浑身已经湿透。登顶之人相互看了一眼,都哈哈大笑起来。
看看这一个个的,大汗淋漓、发丝缭乱、气喘如牛、脚步微虚,哪有半点修行之人的高贵素洁。有的人高挽着袖子,一手拎着长袍,另一只手以掌做扇,呼哧呼哧的扇着风;有的人身体依靠在树干上,外袍已经不见了,两只手揪着胸前的衣襟,想让山风灌进自己的衣服里;更有的人蹲在了山泉旁边,双手弓着掌,将山泉不断地向脸上扑去。
热啊,真的是热呀!他们活了这么多年,何曾这么热过?这长清山也不是大荒漠,怎么就这么热?
有长清门的弟子站在大门处,看着这一个个上山的人。既没有因为这些人的窘态而嗤笑,也没有因为这些人的窘态而不屑。他们冷漠的看着所有的人,然后为首的弟子开口了。
“长清山由门主大人设下结界,但凡跨入长清山,灵力都会受到抑制,所以诸位大人是完全靠自身的力量登上山顶的。”楚风站在所有弟子的前面,对着正在休息的众人鞠了一躬,“现在只要出示了请帖的人,就可以进入山门之内了。”
终于能够进去了,所有收到请帖的人都排着队经过了长清门弟子的检查,然后相拥着进入了长清门。
长清门钩玄殿,玄月端坐在镜前,她身后的谢长安两手拈着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在她的脸上比划了比划。
“这就是南地宗的赠礼,千面。”
玄月转身,伸手轻轻地触碰了一下谢长安手中的那张人皮面具,入手冰凉,感觉很细腻。凑近了看,连微小的毛孔细纹都一清二楚,尤为的逼真。“这是人皮?”
“嘿,哪能呀!”谢长安将千面放回了青玉盒子之中,盒子里转着某种不知名的液体,千面一放到里面,就立刻消失,只留下水纹悠悠地晃动着。示意玄月闭上了眼睛,谢长安取过青玉盒旁边一个瓷瓶,扒开塞子,将里面的液体倒在了手心。双手互相揉了揉,然后就用手心缓缓地推擦着玄月的整张脸。
“这是无痕,它的作用,是为了淡化你的脸部特征。你的脸用过了无痕水,就不会有那么明显的特征。”手指点在了玄月的鼻梁上,“譬如你这鼻梁,如今就没有那么的挺拔。”手指上移,冰凉的触感让玄月的身体忍不住地哆嗦了一下,还没来得及睁眼,谢长安又开口了:“眼稍便短了,眉毛也粗了一些。”
玄月睁眼,看着镜子中映照出的那人。
圆脸、塌鼻子、粗眉毛,真是平凡之中又带了几分丑气。
她咧嘴,镜子中的那个丑人也咧嘴,玄月笑了笑,“真是神奇,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人会是我。可是,”玄月的手掌抹上了她自己的嘴巴和眼睛,“这里变不了吗?这些地方还有很深的痕迹,不能一起抹去吗?”
谢长安双手扶着玄月的肩,“无痕已经到了极限,之后的事情,就要靠千面了。”
“原来如此,先抹去一个人最明显的特征,然后在换上另一张脸,这种方法果然高明!”
“确实高明,不过,你真的要用千面吗?”
玄月看着镜子里的谢长安,他的眉眼之间是浓浓的担忧,看得玄月也忍不住的皱眉。他跟自己说过,说千面戴上去了,就不那么好脱了。她现在也还处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到底是戴还是不戴?
“我觉得,用了无痕就已经可以了,加上你平时也戴着面纱,再加上这满头的白发,不会有人猜到素冰就是你的。”谢长安的情绪有些激动,不仅声音提高了,就连扶着玄月的两只手都加重了力气。“你不用担心他们会认出你来,就算他们扯掉了你的面纱,第一眼看过去,也不会认出你是玄月。”
说了这么多,谢长安最想表达的意思,就是让玄月不要使用千面。但是玄月又怎么肯,只要有一点的冒险,她都不愿意发生。
“用吧。”玄月的右手搭上了她自己的左肩,正好放在了谢长安的手背上。手掌轻拍,玄月微抬头,“谢长安,谢谢你。”千面是样宝物,但也是种毒物。用了千面之后,她的容貌就会彻底的改变,也不会有人认出她。但是使用千面有一个巨大的副作用,那就是到最后,她的整张脸都有可能被千面影响。哪天她要是真的摘下了千面,她也会发现,她自己的脸已经跟那张面具没有多大的差别了。
“谢我做什么,我说了你又不听,说跟没说有什么不一样!”
谢长安冷冷的瞥了一眼玄月,重新取出了千面,一点一点的贴在了玄月的脸上。他贴的很是仔细,脑袋凑得极近,几乎就要碰到玄月的脸颊。要换成以往,谢长安的思想指不定得飞到哪里去,但是现在,他的脑中一直紧绷着一根弦。
这世上只有一张千面,但凡他贴的皱了、歪了,那么千面都不会再是那个传说中的千面。所以他小心小心再小心,不想毁了这个传奇,也不想毁了玄月的计划。
指腹一寸一寸的从玄月的额头划过,然后手指向下,千面紧密地贴合在了玄月的脸上。谢长安将玄月的变化收入眼底,上半张脸已经贴好了,只剩下下半张脸了。他最后眷恋的看了一眼玄月,少女现在呈现出很奇怪的样子,一半平凡一半惊艳的。然后将眼中的哀伤敛去,墨色的瞳孔再一次变得如古井一般深沉而没有波痕。
“好了,真是不明白,当初做千面的前辈怎么会把千面做成这幅丑样子。”谢长安一手依着梳妆台,一手撑着自己的脑袋,然后用一种极度嫌恶的眼神看着玄月,嘴上说的话也没什么好听的。
玄月睁眼,左右转了转自己的脑袋,凑近了又仔细地看了看两边贴合的地方,没有一丝的痕迹,她才放下心来。镜子里的人确实不好看,但也没有谢长安说的那般丑,不过是平凡到了极点,看不出好坏罢了。
“这样就很好,千面的作用就是改头换面,要是有人用到千面,那就证明这个人需要掩饰自己的身份。太丑或太美,都不适合掩饰身份,只有平常才是最合适的。我想当初那位前辈,必然也是从这点出发,才有了现在被称为传奇的前面。”
(1)此诗出自刘言史的《立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