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们都有压力
窗外一片漆黑,偶尔零星的灯光伴随着迎面而来的汽车一闪而过。车内死一般的沉寂,马达的轰鸣声震的人难受,我坐在大巴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眼睛睁的老大,死死地盯着窗外的夜,盯着迎面忽闪而过的汽车,盯着车窗玻璃上色彩斑斓的幻觉。那其实不是什么玻璃的幻觉,那根本就是我自己的幻觉。
我感觉我在喝酒,猩红色的葡萄酒在高脚杯里长着一张狰狞的脸。我感觉我在跳天鹅湖,一个人在空荡荡的舞台上不停地在旋转着。我感觉格里格A小调钢琴协奏曲响彻在耳边,我听到了钢琴的节拍,我听到了小提琴的节拍。我感觉我嘴里说着一长串的流利粤语,在跟一个女人争吵着,语气很焦虑,也很无奈。我感觉白色的床单上有两个白色的肉体在翻滚的,他们正陷入疯狂当中,不停地嚎叫,不停地颤抖。我感觉窗外的那一轮明月寂寞地挂在天空,冷冰冰的,一点都不像中秋节前一天的样子。我感觉车窗玻璃上五色斑斓景象像肥皂泡一样,噗的一声,破灭了。所有的一切幻象都随着那噗的一声消失了。我依然坐在大巴最后一排最角落的位置,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看着窗外的汽车忽闪而过。
突然一个雄浑的声音地呵斥道:“你干什么啊!”
“不干什么!”一个年轻仔的声音。
车内光线昏暗,只见一位白色T恤中年人站起来朝着身后的位置说道:“不干什么你拍我肩膀,没见我在讲电话?”
“老板……”
“喂,不要说老板啊,公平吧,我跟你不相识,你也不认识我,为甚么你要这样做?为甚么你要这样做啊!” 中年人莫名其妙地暴怒着截口道,停了一下,又接着道,“喂,每个人在社会有压力,你现在做些不公平的事,我是不是要跟你交谈?”
“我想你的意思不是跟我交谈。”年轻仔的声音答道,看不见人。
不知道这个冲突起于何时,也不知道中年人什么时候在讲电话——也许在我幻觉的时候——当幻觉消失时,就听见了这样的争吵。也是,是这个莫名而来的争吵赶走了我的幻觉。
中年人依然不依不饶:“我是跟你交谈,有没有碰到你?”
年轻仔道:“你想我怎样?”
“我想你怎样?你跟我道歉?
年轻仔有点不情愿地说道:“哦,不好意思。”
“干什么不好意思啊,是你对还是我对?”
年轻仔道:“你想讨面子吧。”
“啊?”
“你想讨面子吧,不好意思啊老板!”年轻仔重复道。
“我不是想讨面子。”
“你想讨面子罢了。”年轻仔再次重复道。
中年人大声答道:“第一,现在是你讲电话我没做声,你干啥要……要说我大声,我很简单啊,我没骚扰你,对不对啊?那就是怎么样?”
“没事发生吧,就是这么简单。”年轻仔想息事宁人。
谁知中年人却没这意思:“你有甚么事发生吧?就是说你想怎样,不,我,我就想跟你解决。”
“事情解决了,就是这么简单。”
“还没解决。”
“解决了。”
“还没解决!!”
“解决了。”
“还没解决!!!”中年人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大家不如解决它吧,简单,你讲电话我没说你,你说我甚么?”
“很大声啊会骚扰人!” 年轻仔的声音依然弱弱的。
“喂,你也电话交谈我有没有说你很大声会骚扰人啊?大家也是电话交谈,电话交谈一定有声,但是你这声线大家也是一样的吧,对呀,我有没有说你啊?你怎样啊?” 中年人似乎来劲了,“你打架很强的吗?X你妈的!”
“你是否打架很强吗?”见年轻仔不出声,中年人继续质问道,“我有压力,你有压力,你干啥挑衅我啊!”
“那不好意思的说。”
“甚么不好意思?你道歉啊!”
“那对不起的说。”
“大声一点。”
“是这样。”
“那么以后不要再做,警告你。”中年人的声音开始缓和,伸出右手道,“伸只手来吧!”
年轻仔道:“不必要。”
“不需要又怎样,不满意吗?”中年人的声音又大了起来。
“我已道歉了。”
“你已道歉便握手了吧,道歉不握手干什么?”
“没有必要。”
“为什么没必要?不握手即是未妥当。”
“哈哈哈哈……”年轻仔笑道,看起来是笑,听起来比哭还难听。
“不握手即是还未妥当了,未妥当就是要尽量解决吧,是吗?我电话交谈时你打扰我,你电话交谈时我有没有打扰你吗。妈的!我已经很愤怒了,你刚才拍我肩膀鸟做什么?X你妈的!”
“我知道你……”
“我说你又说,你鸟知道我甚么东西,我X你妈的!” 中年人接口道,情绪很暴躁,“喂!你道了歉,握…握握手也不要,那么,还未解决吧!”
年轻仔无奈地说道:“好,我顺一下你,顺你的意思。”
“好,嗯,我说给你听以后不要做。”中年人的声音又开始缓和下来,“嗯,其他人就揍你,我告诉给你知。”
“有缘我们会再见,也许会相遇。”
“有缘相遇”中年人跟着道,顿了一下又说道,“嗯,以后不要。没再打扰我,没有打扰你。好吧,我们大家都有压力,好吧”
“好吧。”年轻仔的声音听起来要崩溃了。
“你想交手就随便。”
“没有需要”
“没有需要,算了罢。”
年轻仔道:“君子动口不动手”
“不是啊,你动口你都鸟的很麻烦,你拍我的肩膀啊我告诉给你,我电话交谈时。”
“难道我拍你的头吗?”年轻仔似乎想开个玩笑。
“你拍我的肩膀,妈的,你刚才道了歉,没有问题,但是你拍我的肩膀就等于你打扰我,我没打扰你的嘛,我才会「操你妈的」”中年人的情绪依然急躁,不过一下子又缓和下来了,“嗯,大家算了罢”
见中年人干上老娘了,年轻仔这会儿不干了:“但是娘亲不要用来「操」的。”
“娘亲不「操」,该「操」谁啊?我X你妈的,我那东西是否在你妈那里吗?我…我,即是中国粗话,我喜欢「操」。”中年人一通歪理。
“就那样?”
“我那东西又不是在你妈那里。”
年轻人的语气有些强硬道:“就那样,警告你!”
中年人道:“你警告我甚么啊?老友,现在你还警告我。握了手你警告我,即是怎样?”
“事情已经解决了。”
“解决你又警告我什么?我很大压力想说要打。你解决,你说解决了你又…又警告我什么?”中年人的声音又大了起来,“何必呢,对不对吗。老友,多余的,大家,对不对吗,大家都握过手”
年轻人道:“我告诉你,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不要搬人家出来。”
“搬人家出来,就搬人家出来。你喜欢「干」就「干」,我喜欢「干」就「干」。「干」人家就不是,没有伤害的。「干」呀,「干」呀打你两拳吗?”中年人依然歪理一通,“对不对吗?那解决了就解决了,不要警告我,你警告我做什么?警告我,我鸟不怕,我鸟很大压力你明白吗。你知不知道啊?”停了一下,又说道,“你明白了没有?你别要警告,算了罢!明白了没有?你警告我即是还未妥当,大家算了罢,握了手,好不好吗?”
“好了,不想和你再说。”
“你警告我鸟做什么?你是否不作算吗?”
“妈的!”中年人厉声道。
这时他手里的电话又响了起来,年轻人趁机说道:“回复电话吧!”
中年人按下接听键,把手机放在耳边,喂……喂……嗯地几声,终于转过身,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了。
车内又一片寂静,只听见中年人的电话声,他似乎在跟人争吵着什么,一口港式普通话显得焦躁而无奈,让人听着难受。
我倒突然清醒了过来,刚刚的幻觉就这样消失了。
我知道这是最后一班广州到福田口岸的大巴,我当时是惶惶然如落水狗一样地上了车,径直坐在最后面角落里的位置,一坐下就希望自己能够马上睡过去;然后,要么再也不要醒来,要么就在老家村子河边的那片沙滩上醒来,而且是在下午夕阳快要落山的时候醒来,这时候我可以看见寒鸦归巢,小孩子赶着牛回家,种田的农民卷起裤脚扛着农具回家,河水缓缓地、静静地向前流去,炊烟在村子四周开始扩散。可我根本就没有睡意,连闭上眼睛的冲动都没有,脑袋里虽然一片浆糊,但是无比清晰,混乱的清晰。然后,眼前便是色彩斑斓天马行空的幻觉。
现在,我被突如其来的冲突吵的清醒了,清醒之后就感觉到莫名的痛楚慢慢地在扩散,好像溺水一样,慢慢地扩散到全身的每一个角落,一度是窒息的感觉,心口堵的慌。
我突然很想冲到那个打电话的中年人面前,把他脸凑个稀巴烂,然后歇斯底里地朝他咆哮道:为什么要破坏老子!你他妈有压力,老子还他妈有压力——压力——压——
两颗热泪从眼眶中缓缓地落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