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舞会
下午陪万丽逛街,我有些打不起精神。心里乱糟糟的,老像塞了点什么,没什么情绪。
万丽还以为是早上的二次世界大战透支过度了,把力气全泄光了,这才显得那么没劲,一路上对我又是揉腰又是捏肩膀,逛衣服店时也不把我拉到试衣间门口当镜子了,而是任凭我坐在店里的凳子上,然后她一套套衣服换好,再一次次走过来让给意见了。
我心里装着事,情绪不太高,原本是不想说话的,可是看到万丽脸上红润的喜庆,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强打起笑容应付两句。
走了两条街,万丽买了一条黑色连衣裙,一套黑色小西装。连衣裙是为了今晚的舞会,黑色小西装用来平时上班穿。尽管两套衣服花了差不多两千块,可是也算物有所值了。不得不说,万丽穿上那条黑色的连衣裙的时候,像一个高贵的公主,气质高贵典雅。当我站在万丽旁边,看着她试衣服的时候,我一刹那间感到很充实,从早上一直弥漫到现在的那种塞了鸡毛的感觉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男人心底的那点小小的自豪。或者正是万丽的这种气质,才让我经常忘记了我曾经很严肃的探讨过的两人之间的学历差距,矛盾而心甘情愿地接受并维持着两人之间的关系。大多数的男人都用下身思考,我也不例外。当荷尔蒙在主导着整个身体的时候,什么大脑小脑脑干都站一边凉快去了,前列腺才是这时的王者。
在买衣服的过程中,万丽看上了一件粉红色的衬衣,硬是说很衬我,要我换掉身上的休闲衫,买了穿上去参加晚上的舞会。我一看标价八百多,摇摇头说算了吧,我还是穿着身上这件一百八十块钱的休闲衫,已经够了。衣服对我来说,只是一个遮羞物件,如果有可能,我情愿啥都不要,就这样光溜溜地,既自在又环保,无拘无束无牵无挂的。在水围我那十八楼的公寓里,我经常就这么不着一缕地光着身子,看电视、上网。。。干一切穿着衣服和没穿衣服都能干的事情。
况且我现在心里塞了东西,气儿不顺,看起那件衣服来也别扭。刚才看万丽穿黑色连衣裙时候的那种自豪感只是一闪而过,心里头继续塞着一堆鸡毛。或许,不仅仅是塞了一堆鸡毛,而是里面养了一群鸡,而且这些鸡都得禽流感了,个个焉不拉几的。
万丽似乎还沉浸在上午的幸福中,显然没有看出我的感受,乐呵呵地自己刷了卡,把那件衣服买下来了。看得出来,她对晚上的舞会很期待。而对我来说,舞会如同和二两肉的饭局一样乏味。
因为工作和非工作的原因,我参加过很多舞会,一次比一次乏味,一次比一次没感觉。印象最深的是参加周扒皮和他的湖南老婆一手操办的联谊舞会,里面有一群德国男人和一群中国女人,那是周扒皮为了缓解那些德国同乡的寂寞而特意举办的。我本来不想去,可他只给了我一个选择,只好硬着头皮去了。结果,那场舞会就我一个中国男人。除了礼节性地邀请了周扒皮的妻子跳了一支舞之外,我就一直默默地坐着,一个人端了杯红酒,看着一对对德国男人和中国女人的搭配在舞池中翩翩起舞。那些被邀请过来的女人,包括周扒皮的老婆,都洋溢着一脸的骄傲和才气,以十二分的热情在应付着自己的德国舞伴,而对我这个现场唯一的中国男人,似乎没有人愿意多看一眼,哪怕就一眼。
那又怎么样?就算是没有人在舞会上看我一眼,那又怎么样!
我向来对这种带着面具和目的的活动不感冒。在昏暗的灯光下,舒缓的舞曲一直在演奏着,然后一群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个个衣着光鲜,言谈举止温尔文雅彬彬有礼,装的好像欧洲那些流传了几百年的贵族一样有范儿。也许他们品格低下,也许他们正一脑子猥琐的对自己的舞伴想入非非,也许他们心里在诅咒着合作伙伴的订单,也许他们ED,也许。。。。。。这一切都没关系,没有人知道,或者说没有人想去知道,又或者就算有人知道了也装着不知道。在这种场合,人们都把自己卑微的一面隐藏了起来,而摆出自己最好的一面,至少是装的最好的一面。人们微笑着,男人个个绅士风度,女士个个淑女范儿,个个都是社会精英道德模范。
我不愤青,也不反对这样的舞会。而且我还承认,舞会的确是个很好的载体,他给了参与的成员很多机会,摆在台面上的交流机会。人们在这样的场合下,谈生意泡女人交朋友,都可以冠冕堂皇。至少是装的冠冕堂皇。人生本来就是一场装B的旅程。在这个旅程中,很少会有人关心你生活的累不累,大多人只会在乎你装的好不好。大家都在装,差别在于有的人装的出神入化,成了偶像;而有的装的东施效颦了,成呕像了。我接受这个现实。但我接受并不等于我喜欢。我接受烟尘女子这个事实,可我从来没有花钱去找过他们。
但是,这些话我没法对万丽说。否则她会告诉我说男人不仅仅要把持家庭,还要走出去,要融入到社会,要学会交际,要学会融入到圈子当中,要学会接受一些自己也许不太喜欢的东西。。。。。。她总是觉得,一个成功的男人应该在各种场合都能够呼风唤雨,能够洒脱地转换自己的不同社会角色,能够考虑到身边所有人的感受。
她的话也许是对的。但是,她没有考虑到我的感受。
不过没关系,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有很多次我陪客户在夜总会里High,我给他们每人都叫了个陪酒的女郎,然后轮到我,也随手挑了一个。我不需要陪酒女郎,可是我也得挑一个,没有其他选择。我已经习惯了这种感受。
舞会在酒店的宴会厅举行。万丽公司为了举办这次舞会,特意找了一个五星级酒店的宴会厅包了场,把里面的摆设重新布置了一遍,还请了现场乐队。当我和万丽穿着一身刚买的行头赶到会场的时候,她们公司的人已经来了不少,个个盛装打扮。不过当男人们看到万丽的一袭黑色连衣裙的时候,瞳孔毫无例外地睁的大大的。我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他们想用眼光透过这层黑色的布料,在里面那具光滑的身体上摸个够。让他们流口水去吧,这是属于我的身体。
但我突然想起了什么,一下子便开心不起来了!我是想起了今天早上在床单发现的那块浆糊一样的硬块。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或许,那一滩已经干涸的液体,是从在场的某个人身上流出来的?
万丽他们公司是一家网络公司,主营线上论坛的,公司对外号称世界第一大华文论坛。她是社会版块的分管,每天工作主要是在虚拟的网络里跟无数的数字ID和以及二进制打交道。我曾经问过她,这样的工作会不会觉得无聊。她说无聊倒不觉得,身边的同事个个都挺有意思的,只是有点繁琐。我环视了一圈来参加舞会的人,没看出他们多么有意思,或许是身上的那一身正统的衣服将那些有意思的东西都遮住了。
宴会厅很大,一段是半圆形的舞池,围绕着舞池的是一圈小方桌和沙发软座,吧台则设在舞池和休息区的交接一角处,而乐队则在吧台靠近舞池的一端。昏暗的灯光下,格里格A小调钢琴协奏曲圆润的调子从音响中倾泻而出,身着晚礼服的男男女女举止斯文。我明显地感觉到一股胭脂俗粉的味道,像街头劣质的香水。
我挑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万丽还站着跟旁边的同事打招呼,一股香气便突然地冲进了鼻孔,让我一下子打了个激灵。这是一股很熟悉的味道,但我一下子想不起在哪里闻到过!
“哈,美女,你穿上这一身晚礼服我差点认不出你来了。”一个一身白色礼服的男子表情夸张地向万丽招呼道,“我差点还以为老板从外面请了一位明星过来呢。”
“死——”万丽娇笑了一声,马上便想了什么似的朝我望了一眼,然后有点结巴地道,“施主管,别笑话了。”
白衣男子伸出右手贴着万丽的身子做了个S形手势,张嘴想说什么,万丽一把拍掉那只咸猪手,讪讪地道:“施主管,来,我给你介绍一下。”伸手指着坐在那里看热闹的我说,“我男朋友,王威特。”
“啊——”白衣男子简短地啊了一声,似乎才发现我的存在,瞬时变得一脸尴尬,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伸出右手朝我热情地说道,“王哥好,我叫施文磬。”
我没有伸手,只是冷冷地回了一声:“西门庆?好名字!”
“是施文磬,我们公关部主任。”万丽纠正道。
“对对,兄弟姓施,表字文磬,文化的文,‘万籁此都寂,但余钟磬音’的磬,请多多指教。”白衣男子依然笑着道,“我多次听万丽提起过你,今天终于见到真人了,在下非常荣幸。”
“哦,对不起,兄弟没什么文化,刚刚听成西门庆了。”我淡淡地答道。对于眼前的这副嘴脸,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很不舒服;更让我不舒服的是那股香水味,那不是我喜欢的味道,但是我一下子想不起来为什么。
施文磬的脸上终于有些挂不住了,讪讪地笑道:“王兄说话真幽默。”
“承蒙夸奖,受之有愧。”我依然不咸不淡。对于厌恶之人,我向来不掩饰自己的感情。
万丽本来在旁边不着声的,这下子见我们两个男人好像要掐起来了,赶紧插话道:“威特,施主任是我们公关部的主任,也是今晚舞会的主角,尤其对红酒有着特别的研究,待会儿他会做一个关于红酒的专题分享会,给我们普及一下红酒知识,你也跟着好好了解一下。”
“哦,在下洗耳恭听,坐等高论。”我懒懒地答道。
“呃,也不算是有什么研究了,只是有时候工作需要,接触的多一些,再加上平时自己也喜欢红酒,就了解一些这方面的内容,然后老板就希望借助于这个舞会给大家分享一下了。”施文磬的表情有点复杂,我猜想他现在肯定是想着怎样解脱这个窘境,他肯定后悔来到我面前了。
我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表示回复了。气氛一下子变得有点沉重,而A小调协奏曲此刻正演奏到高音部分,快速叮叮咚咚的钢琴声配合小提琴急促的弦律,好像彼此决斗的双方同时扣动扳机的那一刻:砰的一声,其中的一个身影应声倒下,而另外一个人手中举着枪慢慢地靠近嘴边,然后轻轻地吹了一口气,只见枪口上方飘闪着一缕淡淡的轻烟。
“哇噻,施公子万小姐,你们今晚这副黑白配真是惊——”一个身形丰满的女人偏偏在不合时宜地在这时候冒了出来,人未到那大嗓门就先飞了过来,但是她话还没说完,就发现眼前的气氛不对劲,硬生生地又把后半截话吞了回去。
“娥姐,你这都哪里跟哪里啊!”万丽脸上的表情又尴尬了起来。施文磬则是一副恨不得把眼前这个肥女人生吞活剥下去的样子。所有的巧合背后都有一根上帝创造的搅屎棍,可这一次这根搅屎棍的尺寸似乎有点太大了。
“呃,不是,那个哈哈,我是说——”胖女人语无伦次地想解释什么,却越解释越慌乱,越慌乱越显得心怀鬼胎。很显然,她看到了坐在那里一脸不合时宜的我。我冷着眼坐在那里,一声不吭。
万丽朝我看了一眼,说道:“娥姐,我跟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王威特。”
“哇,果然一表人才风流倜傥啊。”胖女人比施文磬刚才的表情还夸张。
“谢谢,在下人才谈不上,也就是偶尔风流一点。”眼前的这副嘴脸让我一阵恶心,说话也就不管不顾了。
胖女人听我这么回答,楞了一下神,不过很快便恢复正常:“呃,哈哈,威哥你太幽默了,难怪万丽经常在我们面前夸你了。”
一旁尴尬的施文磬这时候也打着哈哈帮衬道:“是啊,威哥的确是个非常幽默的人。”
话说完,在场的几个人突然就静了下来,彼此一脸僵硬的表情,就这么直挺挺地戳立在哪里,一下子不知所措。尤其是施文磬,那两声哈哈的话音还没落,嘴巴微微地张开,好像嘴里含着根火腿肠,差点没噎死。
“威哥万丽,今晚你们要好好表现啦,我找施主任有点事情,就先不打扰你们啦。”胖女人脑满肠肥,转的倒挺快的,见场面一下子僵住了,略微楞了下神便反应过来,肥嘟嘟的右手一把抓住施文磬,然后一边拉着朝吧台的位置走一边说道,“施主任,是这样子的。。。。。”
施文磬这时候倒聪明了,正好借坡下驴,朝我和万丽笑了一笑,便顺着走了。
我往着他俩离去的背影,然后转头朝万丽看去,一转头发现万丽也正盯着我看,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太自在。我冲她笑了笑,什么也没说,不过我知道,我脸上的表情不会比万丽好看。
其实我的心里这时候堵得慌,隐隐约约觉得有事情,可却捉摸不到。
在这个灯红酒绿的夜晚,我的肉身在天堂一样五星级宴会厅安坐,我的灵魂却在地狱一般的荒郊野外飘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