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沫儿沉吟道:“如果对此行无甚信心,便不会固执继续西行,依我看,个中肯定有驱使你们坚持的理由存在,而这理由,少不得便是世人皆知的。”
聂宣忽而一翘嘴角,玩味道:“何以见得?”
“我是说,此间冰封山川,一片芒色,表面上看来人烟寂寂,但若到了夏天,自然又是另一番光景,莫非就没一两个西域隐世高人仙隐于此?为咱们指点迷津?”
柯玥眼波盈盈,几许墨发在寒风吹拂下调皮的划过嘴角,投注在沫儿面上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
“算你聪明,这说法实是不假!”聂宣立刻恢复了常态,啧啧两声,冲沫儿竖起了大拇指,“天下间的隐世高人,能落身在此地的确实不多,据我所知,单是出现在阿尔泰雪山的两位奇人,便要回溯到两百年前,而这两人,分别是玉麂真人和九智神尼,两人一个侍奉佛祖,另一个尊道三清,同样身怀绝技,所向披靡,当时江湖中杀伐不断,是以十大门派奇材辈出,极中原高手一时之盛,十大派虽是同气连枝,却难以放下门户之见,各以内家正宗自居,相约中秋时分于江陵枯叶山庄一较高下,各以独门武学论决名次。”
“昔年十大门派门户排名之争,我早有耳闻,但此事怎的从未听你提起?”我扬了眉,肃然发问。
“只因此事年代太过久远,即便当作饭后调剂也有些不适,但现下我却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是以才将这早已发霉的三坟五卷翻出来。”
柯玥平和的接口,分明在说给我听:“倘若昔年比试能有结果,或许可以换得日后的太平,偏巧在各派高手将要动手之时,玉麂真人及时赶到枯叶山庄,力劝众路高手息战,不过十大派各代掌门人俱都因此挂怀已久,自然不肯轻易罢休,玉麂真人见劝解无用,便只有以铁剑力战十大派高手,各派掌门尽存争胜之心,自然联手攻他,但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武功已臻化境,在五百招内仅凭一柄铁剑大败十派高手,荣获天下剑术第一的尊号,十派论剑决名次的争执便自此打消,从而才演变为如今一年一度的中秋大会。”
沫儿轻蹙秀眉,口吻虽满怀崇敬,却又多了几分茫然不解,“这玉麂真人简直是引火*,江湖上数百年来为武功财富,已不知有多少人命丧黄泉,他却偏偏挑在这水火相争之时出手,此人若一旦离世,那一身不世绝学,岂非便会永远遭贼惦记?”
聂宣抬起一双熠熠发光的黑眸,含笑的脸上顿生无限感慨,“正是此理,玉麂真人的出奇剑法,据闻是从雪域深山处得来,但他的身世江湖中却无人得知,常言道‘一将功成万骨枯’,而这个名号却恰巧害了他。”
沫儿偏头瞟向聂宣,似乎在斟酌着他的阐述,“读前人诗云:‘劝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又云:‘天下常令万事平,匣中不惜千年死。’虽有雄心猛气,不觉化为冰霰矣。而我能猜中利弊,倒也实属情理之中。”
默然一笑,对她此番老气横秋的感概亦感赞同,聂宣唏嘘赞叹之后,又自接道:“此事过后,固然压服了十派争名之心,保留下江湖中一些精英元气,但此事偏巧又引动了一位绝世奇人,那人便是我适才提到的九智神尼,在玉麂真人力服十大派高手的第二年,这位高人便自阿尔泰山出发,找上了西域白沙湖,意欲和玉麂真人一较高下。”
他言至此处,倏然住口不语,狡黠的眸子在我们三人脸上兜了一圈,最终凝注在柯玥的脸上,轻浅笑问:“姑娘可知此事详情?”
“近百年江湖惊变我虽知一二,但此事相隔年月已久,纵有消息,只怕也来得不够真切。”柯玥淡淡说着,也不等他回话,肃然道:“说下去。”
聂宣微微颔首,颇有些卖关子的嫌疑,“大凡世人听到这二人一教长短的消息,决计会以为是一场惊天地动鬼神的恶斗,正是他们两人武功已臻至境,这结局才变得有些出人意料。这二人动手以前,曾协定一份君子之约,按由礼法来讲,出家人打赌本已破戒,但他们亦属江湖奇人,难免染上几分武林豪气,由此一来,便又衍生出另一庄笑话。”
沫儿一瞪妙目,没好气的道:“你要说就接着说下去,不要有一遭没一遭的!”
聂宣失笑道:“九智神尼动手以前,曾起誓协约,倘若自己败在玉麂真人手下,便拜他为师,反之则要玉麂真人还俗娶妻,自立门派,以镇中原武林。”
“你们肯定想不到战局与结果,这二人对阵三日,竟然打起了禅语,听起来虽然荒谬,实则一言一句,俱是无招之招。”
我眯眼轻叹,赞同道:“此话不假,老子曾曰: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高手相争,想必亦是如此。”
聂宣小脑袋一歪,不由地咂舌赞叹:“雪若说的一点不错,只可惜书典上对此战讳莫如深,只留下寥寥数字,实是难以想象当日的惊天一战究竟是何等场景。”
柯玥偏偏不卖他这个面子,垂眸道:“高手相争,自然有异市井无赖搏命,此刻我虽未闻下文,却可以断定这二人必然性命无恙,先前协约,自然如期遵行。”
“姑娘高见!那玉麂真人虽是出家人,唯一的缺点便是不够缜密无隙,而不守成规,逞才漓藻才是他的本性,昔年那场大战,若非他对九智神尼破剑之招起了敬意,也便不会手下留情,突然生出惺惺相惜之意了。”
沫儿茫然一怔,错愕道:“如此说来,倒是玉麂真人输了?”
柯玥沉吟着开口,有些莫名其妙的看了我一眼,“这协约定是逼玉麂真人褪袍还俗,封剑白沙湖畔,还娶妻生子,将自己一身盖世武功世代延续了下来?”
“正是如此,但故事却还未结束,那九智神尼昔年击败玉麂真人,回山之后仔细回忆当日的情形,连夜手绘装订成册,合录为一卷秘笈,却在挖空心思研习之时,发现那一剑兼备天下六大剑派不传绝学之精髓,表面看来明是攻式,其实却是世上最妙之守招。九智神尼一掌击出,看来是已寻到破绽,实则却无疑于自投罗网。”
沫儿瞠目道:“你的意思是说,明里是九智神尼惊险取胜,实则却是玉麂真人技高一筹?但两百多年前的往事,你又怎会知道的如此详尽?”
聂宣转过头来,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少林寺藏经阁中,除了七十二绝技与涅盘法门,还有不少记载江湖奇人的绝密典籍,我只不过是借了一大包回来,无聊打法时间而已,方才觉得于此事颇有些联系,才翻出这么一桩陈谷子烂账。”良久,见无人应答,只好接着往下道:“十五寒暑清苦修炼,那九智神尼心中郁结犹自不化,自认神功大成之日,再番携了行囊,赶赴白沙湖畔,而昔年那座清寒道观,也已翻修一新,成了谢客不见的隐世孤派。”
我忍俊不禁:“好一个玉麂真人,纵是答应了别人赌约,却仍然我行我素,低调息隐世外,想必那尼姑见了,也感到无奈的很。”
“无奈!的确无奈的很!等他到了白沙湖畔,见到门庭丧布高悬,才得闻玉麂真人一家两日前已遭他人暗害身死,只留下个三岁大的遗孤由门人抚养,惋惜之余,不免感叹世事无常。”
“死了?”沫儿显然大感意外,连声质问道:“好好的一个人,武功更是登峰造极,怎会如此轻易便遭人暗算,难道她不觉得个中有些蹊跷?”
“正因如此,九智神尼才表明来意,派人暗中保护山庄,等到查明真相,千里伏诛凶手,那遗孤却又莫名其妙地失踪不见,九智神尼膝下无徒,唯恐一身绝技就此土掩荒山,故此不再追查那遗孤的下落,将余生剩下的时间,俱都花费在了栽培门徒的心思上……”聂宣语声刚落,突然又挑眉笑道:“但她却连死时都不知道,日后自己在雪山深处收养来的孤儿,正是那玉麂真人的亲生骨血,便连那孩子颈间所佩玉石,都是玉麂真人自立门派前悉心订做,而那玉佩机括打开后,其中便载着他一身绝世武学。”
聂宣笑得讽刺,半晌才幽幽一叹,怡然道:“你们决计会认为十几年后,江湖中会再崛起个内外兼修的绝顶高手,可偏偏人算不如天算,昔年玉麂真人的绝学竟自此便消失在历史洪流中,迄今已逾百年。”
柯玥轻敛了眉心,肃然道:“但三十年前,武林之中却出了个天纵奇才,这位奇人在两年之中孤身出入灵犀宫,佩剑上洛阳弑雨轩,赤手会慕容氏神剑,直将天下江湖禁地、各派高手都视为无物,便连噬天教圣主裴彦光亦要惧他三分,而此人虽早已故去,但他的逸事却直到今日还在武林中流传,此人,莫非便是玉麂真人的后世骨血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