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宣似不意外,颔首相应道:“正是玉麂真人第四代嫡传骨肉,亲创雪域剑派长尊门主,雪域飞虹柳炽雁!”
“雪域飞虹?!”我错愕回首,下意识看向柯玥,“那日在中秋大会,枯叶神君曾提起此人,当日的说法,竟是我借用他手杀了此人唯一骨血,若此刻白沙湖还留有其弟子与心腹,那咱们……”
柯玥容色未变,眸中却浮动着骇人的杀机。或许,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是她面临的最大挫败。事实已定,谁也无法改变什么。
手心不断有汗渗出,凉凉的很不舒服。四肢百骸陷入一片空荡,竟连丝毫力气也提不起来。
聂宣轻唤一声,满脸忧色的望着我,“好一个司徒霜,用心如此之深……可她既是你名分上的授业恩师,全然毫无来由对你不信任,雪若是从那里看出来她要将咱们推向火坑?倒还我一个证据看看。”
“我们一心想获得自由,是以才肯忍辱受命,想必司徒霜心中对我,只怕已恨得无以复加了……”
柯玥没有露出怒不可遏的样子,似乎怕因为我适才的话而引起误会,所以仍在着重在解释:“羽儿在宫中身居少主一职,忠勇无匹,众人深知,司徒霜怎会不信任她?或许她只是图谋宫中近身之计,怕出一点差错,才将我二人怂恿到这雪原深山中来,再者,咱们不表明身份,纵使雪域剑派弟子犹存,也对咱们构不成什么威胁。”
聂宣蹙眉道:“其实早在二十余年前,雪域派上下百余名弟子,已在一夜间被悉数诛绝,而他们的少庄主身负毁家灭门之恨,志在找寻凶手,为此隐瞒身份,改名换姓,也就不足为奇了,至于枯叶老头所说的真相,纵是眼见,只怕也未必是真。”
沫儿点头使劲附和:“我也觉得此事应该从长计议,还是不要对司徒霜的计划起疑为好。”
我咬了咬唇,不得否认他的推论确实有理,“说的有理,反正距离回岛之期还有不少时日,倒不妨从容计议。”
茫茫雪原中两日穿行,难得的是,近日来风雪已停,天色煦暖,趁着正午小憩的当口,捧着一手冰雪,敷在略有些发肿的眼帘上,那股难熬的烧灼感居然一下子好转了许多。
此际艳阳当空,远处的雪原皎如匹练,山脊河流通通化为了一片轻烟幽影。素白的雪峰薄雾缭绕,即便看上一眼,也有无边的寒意。
醒来时,柯玥正静静坐在我身旁,略显疲惫虚浮的星眸中水光潋滟,满是关切。
不明白为何双眼有着尖锐的刺痛,我抬手去抹,却被牢牢钳住了手腕,“别动!让我来。”
执拗的偏过头,我垂首不语,却察觉到她暖暖的鼻息喷在脸上,一阵舒心的沁爽,“外面冰天雪地,纵使是铁打的硬汉躺上两三个时辰,往后也只怕要落下硬疾,你也未免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你纵是内功登峰造极,寒暑不侵,万一来个野狼把你叼走又怎么办?”
“噗嗤!”我不由轻笑,看到柯玥浅蹙素眉,用干净的秀帕浸了清水,一抚一沾,小心翼翼地擦着我的眼角。怡然地深吸口气,顺势将头倚在她的肩窝,身边的人儿幽香细细,馥郁动人,似乎千百年来,都没有这么释然。
耳际忽传来‘吱嘎吱嘎’的踏雪声,虽然还很远,但还是引起了我的警觉。尚不等我挣扎而起,眼前倏然一亮,茫然间,只听得聂宣的声音急急传来:“快!收拾东西,此刻立时动身,半个时辰内必须找到一处躲避风雪之处!”
柯玥显然同我一般十分茫然,不紧不慢地道:“扎营还不足半刻工夫,你为何如此惊慌?”
聂宣吞下口唾沫,火急火燎的道:“你莫看此时天气大好,少时便有暴风雪突降,若再不找个地方避雪,只怕咱们都要给雪活活埋了!”
才刚蓄起的睡意立时被惊的无影无踪,我惶声道:“快去叫沫儿,除去行囊干粮,别的能不带就别带,免得马匹载重,耽误时辰!”
柯玥未见丝毫惊慌,掌心传来的阵阵暖意,陡然让我平静了些许,我转过脸,听到她柔声在我耳边安慰:“少时让他们牵着你的马紧随其后,你我同乘一匹,可好?”
我翘唇而笑,断然相应,仅仅一盏茶不到的工夫,马具行囊均已收拾停妥。漏夜傍晚时分,温度骤然下降,狂风伴着暴雪呼啸不停,几步开外便难以辨清人影,尽管我们动作十分迅捷,至少也被风雪砸了近顿饭的光景,才找到一处可堪落脚的古城遗迹。
风雪持续了整整一夜,等到风静雪止,我抬头想看看天色,可能阳光来得太过猛烈,眼前突然蒸腾起一片雾朦,视线仿佛受到了阻挠,看四周迷迷幻幻,反射的雪光有如翳云,透入遗迹的天色益发刺眼,连眼前残垣断壁的建筑都有些模糊起来。
收回视线的瞬间,目光有些呆滞,却不料,再番回头远眺的当口,眼前犹自灰蒙蒙一片,仿佛长期关注电焊闪烁火光引起的炎症,眼睑红肿充血,畏光异常。
我懊恼不已,不动声色地摸出黑纱帷笠戴在头上,因为视野受限的缘故,连上马都险些露出马脚。经过一处异族小镇时,聂宣携着简囊下马去置办用度,柯玥那边并不着急,仔细打点着银两,吩咐农家熬煮羹汤。我强抑着双眼的不适,抬头瞥了一眼黑影幢幢的石阶,心里很想让柯玥拉着我进去算了,不过几番斟酌,最终还是管住了自己的嘴。
在我无比艰难的跨进农院后,聂宣已不知道喝到了第几杯茶。即便室内光线柔和,眼皮却仍然酸痛得难以忍受,没有丝毫缓和的迹象。我一阵郁闷,索性阖落双目,仅以耳力探听周遭的动静,凭着入室前的模糊印象,不紧不慢地走向角落的矮桌旁。
本以为,适才淡淡一瞥,便可将木椅的位置记得不差毫厘,岂料微微俯身之后,一抬手,按到了桌子边沿,压过去的力道没来得及撤回,木桌连同身边椅子‘哐噹’一声倒地,我因为手还扶在桌上,失去了与地板全方位亲密接触的机会,即便如此,还是狠狠一头栽进了聂宣的怀里。
或许是屋中异响惊动了门外的农家,我听到几声吵吵嚷嚷的胡语,接着便是聂宣礼貌的回应声,尚不等我挣扎着起身,沫儿已关切的扶了我的手臂,掀开纱笠一角,嗔道:“姐姐在房里还戴这东西,不跌跤才怪……啊!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还她一个宽慰的笑,正待虚言搪塞过去,突然听到有人自院中匆匆奔入厅中,不甚客气地推开沫儿,却是柯玥的声音由眼前传来,透着一丝前所未有的惊惶:“羽儿!你这是怎的了?能看到我吗?”
挣扎着将眼皮睁开分许,除去模糊不清的昏黄,我好像看到沫儿泪水盈满了眼眶,强忍着不使泪水顺腮流下,只侧过脸,静静望着窗棂发怔。
我开始担心,倘若此种情形多日不见好转,只怕会在几人心中各自聚成一团盘恒不去的乌云,是以此刻,无论如何都不能表现出自己的绝望。心念一定,我不着痕迹的拽了下聂宣的衣袖,柔声道:“以前曾闻听长居深山雪域之人所言,像我这般情形,只是暂时被雪光灼伤,若加调养,几日内自可痊愈,你们都不用担心。”
柯玥显然有几分狐疑,语声平静如昔,却少了素日的淡定与自信,“这炎症我以前倒也有过耳闻,可要如何才能尽快好起来,你们可有法子么?”
“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方法自然还是有的。”聂宣沉声接口,我虽未睁眼,却能感受到他两道复杂的目光犹自徘徊在我脸上,“长白三老久居关外数十载,倒也同样患过此疾,追究原由,倒并非在雪地里长时间由雪光反射而对眼球造成的刺激,而是双眼在冰封之地久而久之找不到落点而失眠,不过你们放心,此处正好牛羊成群,要取些药材医治十分容易,只怕如此以来,难免会耽搁到行程。”
似乎察觉自己阐述的过于笼统,聂宣自顾自地续道:“这病症必须要用鲜奶来医,人或者牛羊的都可以,每日分滴六钱。但奶水必须要煮沸冷透了才可用,白日里,那纱笠万万不可摘下,等到入夜歇息时分,还须得拿秀巾冰敷,一步也差错不得,只因这步骤委实来的太过麻烦,要想痊愈甚至不致留下任何遗症,怎的也得在此地逗留半月光景……”
我蹙眉道:“这有何难,我一人失明是小,断不能因此赔上咱们四人的安危,再说我此刻并未瞎透,也只是辨物不清而已,仅凭那奶水,同牧人买了几头小羊便可解决问题!”
“你这一席话虽然有理,可是……”
“聂宣!”我断然轻斥,极力睁开泪流不停的双眼,冷道:“莫要忘了动身之日你曾答应过我的话!此刻路已过半,难不成你想反悔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