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圣紧绷的面容已然有了几分松动,“老夫近年来冷观江湖,确是杀机隐现,半年之内必有变故,这劫数想来必然与此事有关。”他尖锐的眸子忽而凝注在我身上,语声携着满满的威压,令人丝毫生不出抗拒,“但老夫却要指出两件事,你听了,须认真考虑。这头一件,你既已受我翠云山庄恩泽,从此之后,便是我翠云谷门下弟子,终此一生,也永远也不能脱离师门,这不但是保我翠云山庄之法,亦能免你卷入江湖是非杀劫。”
莫风耸然动容,连医绝也露出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不消片刻,又听毒圣自信满满的声音响起,“第二件事,你身份殊为可疑,尚未查清此中真相前,未得老夫应允,不可擅自离谷。”
我心下迅速计较几番,肃然道:“但江湖之中,首戒背叛师门,晚辈如若投奔别派,此举无疑欺师灭祖,如此做法,日后晚辈若恢复记忆,无论师承何处,却叫晚辈何以自处?”
“你虽身负他派武学,但因失忆之故,却无法全力施为,此刻再拜师学艺,尚不算背叛师门。”毒圣眉心深蹙,轻描淡写的语气里,隐含着一股浓浓的威胁,“你若自行离去,只怕生机渺茫,是谁要杀你,你亦是全然不知,若不投老夫门下,岂非必死无疑?此事关乎身生大劫,用不着再拘泥小节了。”
莫风夹杂在中间,有些左右为难,“师叔还请多做思虑,此事不免强人所难,有违江湖道义。”
毒圣冷笑几声,冷冷道:“老夫只图江湖平静,并无强迫入门之意,阁下此事可多做考虑,再作决定不迟!”
出丹室后,我还是忍不住反复琢磨,要不要不告而别悄悄地离开翠云山庄。可是如此一来,往后只得靠自己的力量去寻找解毒方法,而且,那伤我之人的意图也都全靠莫风师徒坦白见告,他如此地信任我,倘若在这个节骨眼上溜之大吉,岂非在变相地在出卖他。
迄今为止,补天诀的心法我只练过一次,秘笈中又未曾说明中毒之后是否还有解毒的作用,我思索一会,借着昨日医绝告知的信息,将事情梳理出一个大概:我,也就是这副身体本身,应该是被自己人偷袭受了重伤。至于为什么会被出卖,这身体幕后的组织结构性质如何?掌门人是谁,眼下尚须多做了解。
对于入门一事,我确实为难之极,左思右想之后仍是难以决断,此事非同小可,若是顶不住压力就此妥协,往后行走江湖时一旦碰到授业师门,保不齐会被扣上欺师灭祖的帽子,被门户清理那是百分百的难以幸免。但在道义上来讲,莫风对自己推心置腹,医绝又坦言说明了其中的隐秘,我又岂能帮着毒圣,做出这番不仁不义的举动?
直到用过晚餐,仍是没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几番绞尽脑汁,我顿时没了心思,索性借着夜色偷偷溜到谷外,骑了马到附近的城镇散心。
湖边的柳枝儿还是枯萎的颜色,却已经抽了出星星点点的嫩芽。
街上好多人手里都攥着满满一大把风车跟糖葫芦,我突然想起前世,有人找把大剪子把那些气球线咔嚓剪断,因为觉得那些粉色和紫色的心形就应该在尖叫声里被统统放飞,然后在荡漾的湖水上空轻轻漂浮,这样才算浪漫得一塌糊涂。
脚下砖石路一如前世的喧闹,酒馆一家比一家气氛更high。但其实这个夜晚应该是很安静的,难得二月里天气如此温暖,晚风已是吹面不寒,远观灯影长阁,只看到暗色的湖水缀着长长一串星星点点的红色。
似乎也是十五刚过,头顶上一轮月亮,正圆,正亮,温柔的泛着淡黄。
突然很想唱歌,于是举头望月,就这么轻声唱了出来。刚开口哪知下意识得唱出了《白月光》,惹得路人忍不住驻足凝望。
白月光 心里某个地方
那么亮 却那么冰凉
每个人 都有一段悲伤
想隐藏 却欲盖弥彰
白月光 照天涯的两端
在心上 却不在身旁
擦不干 你当时的泪光
路太长 追不回原谅
你是我 不能言说的伤
想遗忘 又忍不住回想
像流亡 一路跌跌撞撞
你的捆绑 无法释放
白月光 照天涯的两端
越圆满 越觉得孤单
擦不干 回忆里的泪光
路太长 怎么补偿
你是我 不能言说的伤
想遗忘 又忍不住回想
像流亡 一路跌跌撞撞
你的捆绑 无法释放
白月光 心里某个地方
那么亮 却那么冰凉
每个人 都有一段悲伤
想隐藏 却在生长
晓雾凄迷,一曲唱罢,跟着就下起雨来。睫毛湿漉漉的,淡淡映着两旁的灯光,模模糊糊的晕成一团。那些木头房子被雨水着了色,不再红红黄黄的处处闪耀着灯晕的样子,反倒尽数沉了下来,透着几许朦胧的风情。
我仰头盯着被乌云遮蔽的半边明月,视线里突然毫无征兆的,出现半圈紫罗伞的轮廓,将细密的雨丝悉数阻隔在二月的微风里。还未来得及回头,一股熟悉的药香已然萦绕鼻尖,只瞥到那噙着一丝淡笑优雅的唇,我便不知为何立时慌了神,咫尺间,鼻吸相闻。莫风正静静地低头凝视着我,目光从他浓长的睫毛下透出,在纷扰的雨幕中逐渐迷蒙。
“你适才唱的是何曲调?虽有几分古怪,悦耳中却似有说不尽的沧桑寂寞。”
看他眼神恍似化为烟朦,我苦笑几声,继续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只是良辰观月,心生伤感,随意所唱的曲调罢了。”
莫风勾起略带玩味的唇角,眸中微微浮出几分柔软情愫,“甚好,雨夜颂歌,倒也可一遣心中不郁,愚兄知你此刻心中不快,但此事,大可从长计议,不必计较一时。”
我躲开他的视线,茫然无措的将思绪投注在远方的夜色里,低声叹息道:“莫大哥,倘若你有一日,突然回到秦汉之时,此间人事已是不复再闻,甚至身体也不再是你自己,那般情形,你又当如何?”
他沉默半响,古怪的眼神始终将我罩定,“贤弟今晚似乎,有些反常。”
扭头抬起脸,我直视莫风双眼,他绽出一丝浅笑,柔声应答:“倘若真有这般匪夷所思之事,只怕也是天意使然。想这寥寥凡尘,人之一世不过逢驹过隙,有此奇遇,当不枉此生。”
闻听此言,心底仿佛有根弦被拨动。以前却不明白,发生便发生,错过便错过了,为何连接受也无勇气,以至要说‘不敢’。
此刻倒是有点想通了。
“多谢莫大哥提点,这下我真是不必再发愁了。”
莫风略微有些意外,过了片刻,突然凝了秀眉,不确定得道:“你莫非是决定要入我翠云谷门下?此事不容马虎,贤弟须再做几番考虑。”
我摇摇头,语气坚决,“入门一事,请恕我实难从命,倘若我背师弃祖,只为眼前片刻安宁,想必日后便有数不尽的麻烦了。”清了几下嗓子,我掰着手指,冲莫风示意,“比如说,第一种情况,恩师问罪!‘林夕风!你胆子委实大的惊人,为师且问你,我派欺师灭祖之罪名,应受何条律裁罚?’这个时候,我自然是惊出一身冷汗,然后发抖答道:‘欺师灭祖,此等大逆不道行径,应处死罪。’这岂非自己认错,哪里还有活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