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塌中人如此安静,似乎不曾感觉到我的脚步。她的脸苍白如纸,双眼紧闭,还未曾醒转。
三天,我不眠不休守着她已有三天……柯玥她离开我,也已整整三天。
这三天里,我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也不清楚聂宣跟沫儿现已如何,心中已是下定决心要忘记与她莫不相关之人,怎知,越想忘却越忘不了。
手,不由自主抚上她的脸颊,渐渐地,指尖沿着她的素眉、琼鼻,轻柔的滑至唇珠。我贪恋的描画着那完美无瑕的线条,一遍又一遍。眼前的眸子,曾流溢了无尽温柔的缠绵……她的气息,曾层层包裹纠缠了我,美好得让人眩惑。隐然中,一股针刺般的疼痛吞没了脑识,尘封的记忆终于蠢蠢欲动,破茧而出——
迷蒙中的我,依稀还是个九岁的孩子。我站在古老雄浑的殿宇外,忽地,听到一缕轻柔的萧声自梅林中迤逦而至,循声扭头,看到一个身穿白裙的少女正掩映在繁盛群芳中,手持洞箫,兀自鸣奏。
等我好奇地又靠近些个,她突然转过侧脸,冲我盈盈一笑,也许是晨曦太过耀眼,满目蔷薇都因为她的婀娜多姿,倏然失了颜色。星眸中的淡淡哀愁,似乎也在看到我的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
觉得自己的心跳了几下,我却不愿多做停留,转身要走。
“霏羽?”她小声轻唤,似乎注意到我停下脚步,迅速跟了上来,“才刚来,怎地急着要走,师父昨日传我一首明月赋,想来你也定会喜欢,让我为你吹奏一曲如何?”
“姑姑曾说修德忘名,读书深心,此刻吹奏这曲子,难以绘意,又难融景,你这等功法本就怪异,我可不想大清早起来听鬼哭。”
她噗哧一笑,走近几步,双手熟练地把玩着洞箫,“竹不语,而人解竹语。竹不言,而其韵自现。曲子也是人编的,我愿意怎么奏,就怎么奏,你若听了不合心意,我再改便是了。”
我负手转过身子,玩味一笑,“那便吹来看看。”
她欢愉的颔首轻应,在吹口边倒了些清水,用手帕擦干,凑在唇边,奏了几个低音,却不料,萧嘶角音尚未转圆,一道尺许光华,挟着狰狞的破空声,不偏不倚击中在她右肩。
眼前花朵似的少女发出声负痛惨呼,可怖的冲进耳膜,我惊愕回身,见身前一抹纤影肃然而立,抬起头,却正对上一张白玉色的面具,以及面具上那双阴气逼人,仿佛可以摄人魂魄的双眼。
“本宫昔日告诫再三,此吟萧之术速成章法,不谙神功者勿练,旁有闲人勿练,练必走火入魔,轻则成残,重则丧命,才半日不到,你便将本宫的谨言权作过耳之风吗?”
我望向轻咳不已的少女,脸上未显露一丝异色,可当视线碰触到她肩头那道狰狞血痕时,心口却倏然一沉,思绪还未成型,已探手捻了裙角,恭恭敬敬跪在那面具人身前,“姑姑有所不知,适才柯玥浅奏萧曲,早已向羽儿说明已自行篡改,未注内力,深谙曲法,除去大致听来同霄汉神曲无甚区别,却已是将乐典严习归纳入内,至于萧声中的震律,倒可解释为习武之人久而久之养成的习惯,正有如高手遇敌拔剑,夜闻宿鸟惊飞下榻之理。”
面具人目光一沉,冷声道:“当真如此?”
不见柯玥有所应答,我转过目光,焦急地给她打着眼色,好在她及时发现了我的暗示,正色道:“不错,如果属下传了少主驭萧之术,成事不足,反而害了她。”
“但你方才又何必提起吟萧曲法,可是存心吊她胃口?”
“不!”柯玥仓皇抬头,“少主杀性太重,便是前日因好奇练了霄汉神典所载武功而起。所以我在想,解铃还需系铃人,如果属下能帮少主将此种不适宜的功夫抛弃,恢复纯真本性,仍然大有可为。”
“但此刻木已成舟,你能改变得了这既成的事实?”面具人发出两声古怪的轻笑,语声却缓和了许多。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音律足以致命,同样也可用来医病。如得宫主应允,属下决定以编篡神曲一试,如此一来,便等于以毒攻毒。”
面具人默然不语,双臂宽袖倏然背负在身后,大有深意的望了柯玥一眼,旋又转身离去。
我暗暗松了口气,尽管心中既惊又愧,又是怜惜,偏生咬在齿间的言辞,却又透着着几许僵硬,“此事不用你操心,我自会给姑姑一个满意答复,近几日,你只要安心养伤便是了。”
尽管痛得冷汗迸流,她却仍冲我绽放出一抹清丽绝俗的微笑,直到眼前的背影越来越远,淹没在连绵的花海盛景中,我仍定定凝望着她驻足过的地方,矛盾得不发一言。
朦胧中,悄悄地睁开了双眼,好奇怪,为何那么久远的事会在幻境中重现,居然当时的对话、神情,甚至‘姑姑’指风的森森寒意,我都能记得一清二楚。
抚上了沾满冰屑的秀发,我幽幽一叹,闪着嫣红的冷冽似乎还在眼前,柯玥的笑颜总不时地荡漾在我脑海。春波碧草,晓寒深处,两抹白色的身影,自漫天嫣红中,执手相凝。
有晶莹的雪花飘落,我怔怔地抬手去接,却不料那抹莹白在手心里微微一触,悠然落地。曾记得,聂宣问我为何会固执的守在她身侧,那时我默然不答。可雪花在我手心的细微一触,我便已知晓答案,我会固执的留在这里,因为还是想守着她,希冀着某一天,能再见到她。
不记得几度昏厥,再番幽幽醒转的时候,还未睁眼,便发现脸上沾满了泪水,似有一种火灼般的绝望肆虐在身体的每个角落,绵绵的,无法抽离。
伸手摸向胸前,平滑硬冷的触感让我安心的复又闭紧了双眼。七日晨昏,怀中玉箫的呜咽因了雪岭的冰寒,显得有几分滞涩,由于荒冢与夜色,又凭空沾上了几许诡异。等经历这么多周折辗转到我身边时,由自己奏出的箫声,早已不成曲调。
飞雪不歇,裙已污浊,我痴痴望着已然阖上冰盖的寒冢,那一瞬,恍惚是相遇的当初,眼神交汇,却从此再不愿移开。
柯玥长睫弯弯,双眸深邃生动、流光溢彩,即便透着千年玄冰,仍然顾盼生辉,直叫人打心底赞赏。
可伊人的笑靥,忽而自我眼前湮灭了。
一睁眼,映入眼帘的已是满目黯淡的火光。怔愣中转过视线,这才发现自己正睡在毡毯上,从头到脚只穿着内衣,左肩至腋下缠裹着重重白布,却没有丝毫疼痛的知觉。
怀疑自己犹在梦中,我抬起头,看到旺盛的篝火上搭着一口药罐,满鼻浓厚的药气熏得人喉头发痒。勉强定下几分心神,目光聚焦的当口,才恍然发觉自己被安置在一处半壁露天的石洞内,漫天飞舞的碎雪,如同被利剑绞碎的血肉,夹带着气旋,翻飞在深沉的夜色中。
回想起适才被我推称为梦的情形,心里不觉一阵闷堵,我想起身顺着来路,寻回安葬柯玥的雪峰,不料身子刚刚离地稍许,突然听到转角处传来三两下微弱的低语。
我愕然闭眼,双手死死地撑在地上,却怎么也止不住全身的颤抖。
岩洞另一侧,依稀有人冷笑道:“在下虽奉师命协助贵派,但并不受姑娘约束,你神宫重重门规,却是管不了我。”
一把娇滴滴,仿若天籁的女声淡笑接口,除去语声中不加掩饰的杀机,听起来隐隐有几分耳熟:“但你本非贪恋女色之人,我如偏要除了此女,看来非得翻脸不可了?”
“你我心知肚明,姑娘说出此话,是想威胁我吗?”
“公子言重了,贱妾也只是实话实说,谈不上什么威胁,咱们江湖儿女,素来不重什么世俗礼法,你既然倾心此女,我自然该割爱相赠,不过她武功甚高,不宜留作后患。所以不如先废了她一身武功,然后再交由你处置,如此以来,往后她便成了你的禁脔,如此香艳之事,只怕别人要求还求不来呢!”
我牙冠轻咬,已大致判断出来人的身份。那男声似乎沉吟不语,片刻才道:“她已身受重伤,脉中仍有残毒未净,你若再废了她的武功,怕是铁人也承受不了。”
“你我同为宫主效力,岂能为这叛徒翻脸动手,我之所以好言相劝,是怕她功力恢复后不好对付,你既执意如此,旁人自然不便再费口舌,只是……”那女子咯咯娇笑着,嗓音不觉拔了尖儿,“我倒有一个两全其美之法,不知公子是否愿做考虑?”
“姑娘不妨先说出来听听,再作计较。”
“你要是真喜欢她,便该早作远虑,先挑断她的手筋脚筋,免得日后平添烦恼。届时她功力全失,便丧失了报复能力,唯有任你摆布,待生米煮成熟饭后,心中纵有怨恨,早晚也会消散一尽,你若同意,我可以用阴阳和合散,助你们一夜缠绵。”(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