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玥略一颔首,轻颦的眉心逐渐变得舒缓,“首座纵横江湖道时,宫主已然神功大成,照此情形来看,她少说也是五旬上下之人,除了武功谋略见长之外,尤擅追踪易容之术,早在二十年前,她既能一手创建若水神宫的同时掩尽天下英雄耳目,此等本领,当真让人无法不服。”
话至此处,她眉梢眼笑流溢出一丝淡淡的欣慰,“你如今功力已登第六重境界,同我已成并驾齐驱之势,相信宫主听闻此事后定会放你下山,之后的日子自然会变得好过多了。”
我怔愣一瞬,欣喜的笑出声来,“在这崖上的日子一点也不自在,明日若能下山,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她环顾四周,不觉露出一脸难耐的好奇来。
暗观左近无人,我掏出胸中暗囊的绢册,递给她看。
“这是……补天真笈?”柯玥轻轻翻开绢册封面,沁水般的眉心挤出两道浅壑,随着目光在书册上推进,双眉越蹙越紧。
良久,她才低低一叹,将卷册塞回我手中。
我微微有些不解,捧起绢册来回查阅几番,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
她捋过垂散的鬓发,如玉带般盈润的侧脸恍然透出一股失落,“十四岁那年,我曾因任务之故,对苗疆巫蛊之术略有所涉,当初虽未见得将其修炼到何等精深的地步,但如今,这补天真笈眼看也是练不成了。”
耳畔的嗓音娴雅温柔,却拖着我的心一路沉到谷底,惊怒中,我扬手一抛,绢册在空中打着飞旋,继而划出一条短暂的弧线,失速坠落崖畔。
柯玥失声惊呼,蓦地点足飞掠而出,身侧陡然激起几缕尖锐浅风,我早有准备,滑步抵近寸许,伸手箝住眼前飞越的足踝,将她硬生生扯落地面。
“菲羽!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补天真笈得之不易,你我筹谋多年,也仅看到这一线希望而已,你如此做法简直无疑自掘坟墓!”
我丝毫不以为意,转眸同他直视的瞬息,心中一片坦然。
“如果是菲羽,她也会这么做的。”
苦涩盈满了她的眉梢眼角,那对被月光浸染的明眸中,依稀似有泪光隐现。我轻轻钻入她怀中,臂弯环过那抹纤滑的腰肋,十指交缠贴合,一下子锁地生紧。
“玥玥,你还记得我们当初在渡船上说过的话吗?”
一缕温热的吐息徐徐喷涌到颈边,却又立时被湖风拂散,她显然尚有余火未平,虽未挣扎,周身却瞬间陷入玉雕一般的冰冷。
我轻蹙眉心,额角忍不住摩挲起她的颈侧,“神宫御下手段极为暴戾,你当初略曾提及,我便知晓日后面对的会是何等困境,当初不走,绝非忌惮神宫的追杀,也并非想要得悉部分关于七样宝器的真相,放弃那一次机会,只是因为我放不下你。”
隔着轻薄的衣衫,我仍能感觉到柯玥心脏律动的声响,她紧绷的身体逐渐变得温软,仅只一瞬,垂落在身侧的双臂倏然滑上腰际,反将我轻轻拥在胸前。
“你当初记忆尽失,竟敢如此轻易对我寄以信任,莫不是像你说过的,只是因为直觉的亲近?”
我抬眸去看她,目光相触,忍不住轻轻扑闪了几下眼皮,“当然不仅如此,你当时表现的一举一动都毫不作伪,我不是傻子,当然能够感觉的到。况且玥玥风华绝代,你不知自己本来是多么的让人喜欢。”
柯玥垂首轻轻一笑,眸中眼波盈然,“如此这般,你言下之意是说对我爱慕极深了?”
我站直了身子,玩闹似地冲她拼命点头,“我若是男子,此生一定非你不取,每夜都得好好地疼爱你几番,然而我是女儿身,那么只好做你的好姐妹了。”
她少有的露出几许赧然,咬着玉润的唇珠横我一眼,“尽说些什么荤话,大姑娘家家的,好歹矜持些,没得跟市井痞子一般。”
我忍俊不禁,却见她眸色轻轻沉落,一抹疑惑随即涌上眉眼,“你适才说的,如果是菲羽,她也会这么做的,这又是何意?”
碍着心中有所顾虑,本想坦白的话迫到嘴边,却又化为一缕轻叹,“如果我未曾失忆,以前的菲羽想必也会如此选择。”
“傻丫头。”柯玥没有留意到我的心虚,抽回我腰间的双臂,适才娇羞的模样突然转为一抹凝肃,“那秘笈扔了便扔了,我又岂会怪罪于你,方才见你数月心血付之东流,我只是一时有些难以接受,对了,你此前托我在岳阳城中待办之事,此刻已有了眉目。”
想起此事与聂宣下落有关,我忙不迭从她怀里钻出来,竖起耳朵静听下文。
“根据你提供的情报,岳阳城中的月湖街雨花林巷中,的确有一处金粉胭脂行,只是门户紧闭,里外俱是杳无人迹,依我看,妙手无影许是逢遭变故,才不得以做出这般转移驻地之举。”
我略略怔忪,可偶然想到聂宣那张奸猾的笑脸,才刚充满心中的担忧便立时为之冰消瓦解。
正思索间,又听到柯玥低缓的嘱托声浅浅传来:“我会继续派人暗查神偷的下落,一旦有消息,定会第一时间告诉你,刻下最紧要之事,应该考虑如何顺利通过宫主的考验才是。”
我点了点头,一想到那张鬼气森森的面具,心房便不由得陷入一片奇寒。
第三十日如期而至,一大早赶到烟笼崖,泊在浅滩的渔舟早已消失不见,我没想到云疾会伙同魔教爪牙潜入若水神宫,更没想到他会如此轻易地将声誉性命随便托付给江湖中最邪恶的组织。他是这样特立独行的人,似乎从不曾把什么真正放在心上。但是,我之前说过的话,受过的苦,他又好像记得很牢很牢。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竹笛,思绪早化为一抹流云,融进满目天蓝海青之中,蓦地,鼻尖隐隐滑过一抹幽香,携着冷锐的气息悄无声息地侵入背脊,我一怔,小心地把紫竹笛收起,转身垂目的瞬息,屈膝见礼:“羽儿恭迎姑姑宝驾。”
对面的女魔头,姿仪可谓天下无双,她仿佛与生俱来便要受到世人的膜拜,绝尘的身姿还未趋至近前,那股慑人的气势便已迫得人抬不起头来。
从穿越而来的那天起,我便知道自己五感六识远比常人敏锐,配合溯玉剑内载心法更是如虎添翼,可唯独刚刚,却不知道她到底是如何出现,甚至是何时出现的。
“很好,能警觉到本宫的存在,旬月苦修倒是俱未白费,此刻你既已舍弃心中杂念,神功心法毋用本宫提携,想必已窥破其中精窍,只是莫要忘记,修为造诣越高,需要舍弃的便越多,无俗念杂念方能突破至更高的境界,你可记清楚了?”
“羽儿谨记姑姑教诲。”
她淡淡瞧我一眼,充满威仪的语声仿若乌云盖顶,“大凡内功心法,如非数十年苦修筑稳根基,势必难免落入下乘,本宫执意让你参悟冰魄琉璃功,亦是未雨绸缪,权作磨练之用,吾辈习练此功,正是要自短暂的生命中窥得世间真意,女人的青春不过数载光阴,如非洞悉大道,半世芳华岂非便要自此作古。”
我听得一知半解,却也能看出她对武学的见解远比一些绝世高手来得精妙。据我作为现代人的想法来看,宫主的才智决计算得上世所罕见,然而关于前世各种小说以及影视剧当中,诸如此类的女强人大都难逃职场得意,情场失意的收场,想必这也正是促使她一生悲剧的主要*。
“姑姑的意思是说……”
“你年纪尚轻,在神宫中天赋又极为出众,前途可谓一片大好,须得心无旁骛,专心精研武学,方可大有作为。”她垂眸趋近寸许,指背轻柔抚过我的侧脸,声音像是裹了寒冰,蓦然变得冷冽:“你若对那个男人有意,那便无趣了。”
我悚然一惊,越发坚定了心中的臆测,别说要原谅她年纪大老糊涂,深不可测到这个份上,真的跟男女之情无关,而是跟野心有关。精研武学,关起门来随怎样呼风唤雨都无大碍,但偏要拿出来害人,甚至要靠独步天下的武功来称霸江湖,连一些身世凄苦的孤女也忍心培养为霸业中的牺牲品,用心简直何其歹毒。
‘姑姑’并没有看出我在腹诽,悠悠续道:“不同心法驻颜之理,小乘术变中却有剑艺速成的法门,玉箫四十九路剑法中,便有一套舞乐剑式,想来你也应该学过。”
我暗自琢磨着她的用意,如实作答:“羽儿目前只掌握了三十七式剑法,对剑招的名字一无所知,所以……”
“你已掌握玉箫不二法门,不知其名又有何妨?”她寒潭般的眸中闪过一丝蔑冷,命令的语气毋庸置疑,“全力向我攻来,十招之内若能逼得本宫还手,便顷刻放你下山,回星罗殿专心研习五行遁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