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弦不由一颤,说不出是欣喜还是担忧,我单手结成莲指,脚尖蓦一点地,展身掠出,催动八成功力贯于掌心,携带劲风交叉相错,分取她灵墟,神封,神藏三处大穴,一时间指影纷纷,眼前尽是凝成实质的缀乱冰屑,威势犹为惊人。
‘姑姑’侧目斜睨,全身虽未作势,气势却犹自沉凝如山,眼看我指劲快要触到衣袂,袍袖倏然无声翻扬,几缕细靡的冰丝打着劲旋迸散在空中,眼前霎时空无一人。我收回掌势,右手改握剑柄,足跟发劲的同时单膝跪地,溯玉剑如苍龙出水般幻化出一抹剑虹,以雷霆万钧之势,绵绵不绝地向身后涌去。
长剑出鞘尚自不足三寸,持剑肘弯处却好似碰到机簧一类的物事,骤然反弹而回,我一口气劲提在胸前,此刻出剑受阻,五脏六腑一阵绞痛,一股气血登时涌上喉头。
蓦地,脑中突然灵光乍现,我借着反弹之势硬生生拧过腰板,剑鞘自肋下反手刺出,仓惶中未及回头,凭着直觉仰头反弓身形,以剑鞘末端作为支点,腾空倒翻一个空心筋斗,落地时横剑一抹,半透明的剑身映出寸许刺目晕弘,旋又悉数没入鞘柄之中。
两剑接连受阻,我虽是全力施为,却连‘姑姑’到底动了什么手脚也没看清,惊愕中索性弃剑不用,双手分结剑诀回环双臂,三式疾招接踵出手,指聚一片雪影,势如排山倒海,漫天掌风尽数罩在她胸前多处要害,掀得满地碎花零落,草屑翻空激旋。冰魄真气流转全身,一轮抢攻下来,竟然可以清晰地看到幽蓝色的冰晶错结成无数的冰锥霜花,几经掌力穿拂,随风旋漾,再幽幽消散在转寒的微风中。
‘姑姑’震袖飘退数丈,身法灵如燕雀,走的尽是不规则的之字路线,初时人尚在半空,等到掌势攻至,毫无借力点的身形竟空中犹如纸鸢般上下飘忽,速度却又比快绝无比,简直毫无规律可言。
眼看十招快到,我一阵心悸,瞬间撤空充盈百脉的冰魄真气,改以溯玉真气分聚诸脉,左掌屈指如兰,右掌骈指如戟,双招接踵探进,无意间竟使出了在飞云堡时自行领悟的掌法。
四目相对的瞬间,鬼戾的面具眼洞下突然射出两道幽寒冷芒,一股无形威压直迫地人快要睁不开眼,短暂的惊愕仅只一瞬,她素手倏然一翻,轻描淡写地直直探进我双掌空隙之中,那面具唇角的水波刻纹受到掌风刮拂,登时涟漪般四散激荡开来,隐隐间,我仿佛看到那块诡谲的面具嘴角泛出一丝森然笑意。
阴柔掌力贯通胸口的前一刻,我忙不迭地趁势变招,指锋斜刺她右臂青灵穴,指尖稍稍触到那条雪润的手臂,登时如击败革,再难抵近分毫,直取我心口的单掌竟似有意歪了寸许,指影弥天扩散开来,蓦然间,袍绣逆风猎猎,仿似被无形的劲风击中小腹,我硬生生被击退三丈,一丝气血上涌,止不住的腥甜立时溢满齿间。
下意识运起冰魄真气护住心脉,我极力咽下满口甜腥,胸腔深处每次呼吸都牵引着难以忍受的颤痛,却因为真气及时填满肺腑,才勉强抑下快要喷血的欲望。
“十招……十招已过,我认罚。”
‘姑姑’幽幽一声轻叹,令人颤栗的语声中竟微微露出一丝赞许:“适才那一式掌法倒是极为有趣,瞧变化并不似中原武林任何门派武学,那是你自创的招式?”她点了点头,迸出一丝慑人心魄的轻笑,“是了,这般掌法灵幻飘渺,如论威力,比之峨眉派飘雪穿云几乎犹有过之,阴柔无常之处,却似关外西海唐兀部族的玄阴掌力,再辅以玉箫神剑内载心法,可谓兼具两家之长而无其短,厉害自然可想而知,羽儿,你委实令姑姑大出意料之外!”
我又惊又惧,不想情急之下施展的掌法竟能被如此轻易地瞧出来路,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只垂了头闭口不语。
‘姑姑’见我毫无反应,却也不恼,雪衣白发在湖风中渺若尘烟,她如此清绝淡雅,恍若谪仙,确又锋冷如剑,幽寒似鬼,两种截然相反的气韵在她身上结合得完美无缺,仿佛生来便本该如此。
“羽儿,可知道这三岛之中,姑姑为何唯独最疼爱你?”她靠近几步,悠然续道:“你自幼便聪慧伶俐,在同一辈年轻弟子之中悟性之高,唯有玥儿可及,姑姑且问你,适才你竟能将两种真气交替运用,途中毫无切换内功的滞涩之感,这却是如何做到的?”
我一怔,如实答道:“禀姑姑,羽儿情急之下只是清空脉中真力,再改以运转相对心法,其中并无任何关窍之处。”
“许是宝器内载真气迥异旁俗之故,这倒也并未见得何等惊奇。”她垂目看我一眼,纤白如玉的手掌轻轻一拍我肩头,倏忽之间,只觉小腹关元穴的位置生出一线暖流,周身仿佛如浴桑拿,之前受伤的萎顿感转瞬便消散不见。
我装出副感激涕零的模样,盈盈跪倒,“谢姑姑恩典。”
“起来吧。”‘姑姑’拂袖转身,淡淡的揶揄声穿破湖风,隐约可辨:“你趁闭关期间苦研冰魄琉璃功,竟能晋升为第六重境界,可见一心只望能为本门稍立功业,好求姑姑恩典,不追究横生事端之罪,可是这般道理?”
“姑姑明鉴,羽儿正是如此作想。”
她仰头深吸一口气,“也罢,你已尽全力,也算通过考验,近日本门将有大事,念你神功初成,姑姑便破例一回,且先让你回落星殿去住。”
掩不住的欣喜填满胸间,我忙躬身谢恩,却听她淡淡续道:“近日回到殿中,你仍需每日苦修勤练,不可稍有懈怠之想。五行遁术暗蕴天地玄奥,可谓广博高深已极。如非三五年功底相辅,势难完全参悟个中精髓,好了,你且去吧。”
去往玄月殿的途中,我兴奋了好一阵子,想到能够每天跟柯玥在一起研习武学,也算得遂心愿,方才‘姑姑’的嘱咐中似乎已经明确表态:我若能将神宫的武功尽数融会贯通,便有资格奉命离岛。这句话反反复复在心中徘徊,欣慰之余,莫风的模样又清晰地浮上心田。
云疾不像会说谎的人,如果按照之前的预定计划,莫风早在半月之前便已只身孤剑潜入魔教,当时发现我并不在君山,想来多多少少会会有到若水神宫一探究竟的心思,如今犹自陷足魔教,可见事情多半已经败露。当然,在这种形势之下,也不排除魔教想要笼络师兄弟二人的可能,否则依着魔教毒辣绝伦的行事手段,又岂会跟云疾做这般无聊的交易。
其实,我昨日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中疑窦丛生,那两名魔教长老胁迫莫风跟云疾引开十大门派的追兵,看似是为了带我赶赴君山,其真正目却更像是为了同时俘获我与莫风,之后柯玥将我神不知鬼不觉地带离虎口,魔教定然心有不甘,自然会在君山驻地中布置下天罗地网,等待莫风自行入伏。
不过,这番猜测仅限于我入岛前,云疾有机会同莫风见面,这意味着魔教幕后可能酝酿着极为庞大的阴谋,绝非只是单纯地为了羁押人质而已。
随后几日,柯玥传授了我若水神宫中最具精髓的迷踪绝技——五行遁术,其根源可追溯到三皇五帝时期术数的鼻祖:奇门遁甲,其中单是遁术与移花接木之法,便包括了暗器、易容、陷阱与传接之法的交替运用,练至绝顶境界,可在瞬间使对手敌友莫辨,达到嫁祸甚至逃离困厄的效果。随着历经朝代更迭,部分微末技艺通过各种途径流传海外,最后才衍生出与《孙子兵法》、《六韬》同源的东瀛忍术来。
听柯玥说五行遁术是按阴阳生克之理,同时配合迷踪步法隐匿在各种环境之中,是利用色彩效果跟特有器具灵活运用而结合成的一门旷世绝学。以此作为媒介,暗杀俱是无往不利,纵有强敌环伺,惑敌脱困亦非难事。
内衬有些磨损的狐皮风氅,捧在手里就像握住老友的手,不用那么悉心客气的对待,却仍感觉到无比亲昵。在某个指定的地点连头带脚地盖在身上,偶尔抬头看到边衬的某个标记,会忍不住莞尔一笑,想着当时的菲羽该是因为什么事情而匆匆做了个记号便抛下了这件物事,那感觉仿佛与很久以前披着这件伪装物的那个自己,不期而遇。
对于我这种平凡普通却又酷爱白日做梦的人而言,五木遁术需要的一切道具几乎都是圣物,从中可以找到无数种不同的生命体验,找到无数种可能性的实现,找到一种没有时空约束的自由。
直到没人发现我的伪装,脱下狐皮的那一刻,才扑通一声,跌落回现实世界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