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儿!”柯玥挽过我的手,星眸中除了认真,满是不容质疑的坚决,“莫要忘记你我的身份,宫主若想问鼎中原武林,咱们终究难逃一死。而今闻风北上的鄂州高手,又不知多上几倍,如果一旦形成水火之势,咱们便是马前的卒子,结果必然悲惨绝伦,你可有考虑过这点?”她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柔声安慰:“魔教被神宫逼上了绝路,岂能眼睁睁见着宫主坐拥武林,在这段时日之中,江湖上必然会陷入一片混乱之局,你我若投身在这场争斗之中,不仅于事丝毫无补,只不过会白白丢了性命而已,是以此刻咱们远离是非之地,反倒是上上之策。”
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我深陷其中,更识得此事的轻重,但智者千虑,难免终有一疏,以柯玥久历江湖的眼光来看,倘若眼下动身折返神宫,说不定会弄巧成拙,反而成为众矢之的。
我脑中的决议越发坚定,却在视线定格在她手中玉箫的瞬间,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对了,信上本来说你身在兴合,怎地会突然出现在大漠?”
柯玥眸中杀机隐现,凝肃之甚,仿佛突然陷入一片真空,再也吸不到丝毫空气,“自咱们脱身枯叶山庄那日起,便有神秘人屡次对我展开截杀,那兴合县南临千里祁连,多数峰岭上覆有积雪,藏身尚不成问题,但考虑到要在山中潜伏一段时日,我便择了一处木屋落脚,不料第三日四更天后,山上突然无端起火,不到破晓,火势又被冰雪化成的积水所灭。我担心计划有变,只得故意现身一探究竟,不出所料,一场彻夜激战,主上三名手下接连失手遭擒,我舍命突围后隐藏在山中,等到第二日才敢下山,为的便是不让你重陷覆辙,好在荒漠几日独行,辛苦总算没有白费。”
顷刻间,往日温暖的点滴浮现在眼前,仿佛有谁在我的心尖掐了一把,憋闷得难受,鼻子酸酸的,似有液华蓄满了眼眶。
“好羽儿……假若换做是你,也会做出这般选择,我说的可都对?”柯玥拭去我眼角的清泪,语声似娇嗔又似抚慰,依稀含有几许无奈。
我咬着嘴唇默默点头,摸出腰间分外珍重的短剑,递在她面前,“这些日子,我全凭此物防身,每每看到它,就好像你还在我身边一样。”
她两排浓睫轻轻一颤,星眸朦胧到近乎迷离,“周穆王时西戎献,曾赞曰链钢长欠有咫,用之切玉如泥,此剑虽非神兵,倒也算得上人间至宝,何不将它就此留下?”
“可是……”
花苞似的柔荑覆上我的手背,固执地将短剑推回,“不擅剑道之人,这般物事却无大用,如比之寻常兵刃,却不啻天壤之别,再说眼下尚无趁手的兵器,这秋霜剑颇合你用,拿去又有何妨?”
“嗯!”我胸中漫过一层酸涩的感动,乖顺地将短剑悬在腰间,微微颤抖的话语溢出喉中,微弱得仿佛在自言自语,“往后我再送你一份礼物好了!”
柯玥显然没听到我的话,此际略一沉吟,突然问出了某个最为敏感的问题:“你可曾想好了?是否决定要依约前往西域?”
“我既已答应,焉有毁约之理?此话纵使我不在宫主面前提及,但若真就此作罢,她也少不得要在宫主面前连尽谗言,我是无所谓,可是你……”
“江湖侠义,一诺千金,但信诺对于我等杀手来讲,却刚好是个例外,此事关系太过重大,我虽不能要你毁约,却又不得不让你再多加考虑之后再作决议。”
“我实已再三考虑,但咱们早晚也要逃离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牢笼,倒不如乘此机会全力一搏。”
柯玥利如实质的目光,刺得我无处躲闪,“若是换了别人,既已允诺,自是永无更改,但你此刻身份已与别人大不相同,咱们二人的未来和希望,俱在你一人的手中……若为了此事有什么三长两短,那又当怎生是好?”
我咬咬牙,抬头对上她明澈的双瞳,正色道:“让我考虑一晚,明日清晨,必有回音。”
夜际中,清暖如玉的一轮圆月,低得像是触手可得。我顺着柯玥的目光遥望,千里大漠寒芒无垠,与满天繁星相映成辉,壮美异常。
“那边便是你们露宿之地?”
我凝眸看向远方,突然有些犹豫该不该把聂宣同赴西域的事情说出来,正犹疑不决的当儿,沫儿突然无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梦呓似的喃喃道:“娘,沫儿错了,你不要走,不要……”
回头替沫儿掩好风氅,眼角不经意地一瞥,刚好见到温柔爱怜在柯玥眸中如流星般一闪即逝,短暂到让人以为只是错觉。
安顿好沫儿睡下后,户外已冷得难以驻足,不知怎的,我被柯玥的目光瞧得浑身不自在。正寻思着如何开口,忽而听到聂宣的笑声回荡在荒漠中,字里行间满是恭维:“还是雪若比我本领大,这鸟地方我来了不止一次,找个人应该比你容易才是,怎么你反倒比我……咦?”
我蓦然回首,看到聂宣僵立在寒风中,复杂的目光未有须臾离开过柯玥的面孔。反观柯玥,倒是满脸倨傲冰冷的模样,似乎对于聂宣的出现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
观察归观察,我仍不忘适时的打起圆场,“今宵若非有这位姑娘相助,沫儿只怕已被土匪给掠去做压寨夫人了,你这个做哥哥的,不该好好表示一番吗?”
聂宣像似个被人牵线的木偶,怔愣地点了点头,当下抱拳朗声道:“如未猜错,这位便是雪若的闺中好友了?姑娘此番授手大恩,自当永铭五内,改日如有何差遣,但凭书信相召,区区自当舍身以报。”
柯玥富深意地瞧他一眼,淡淡相应:“微劳之举,何敢当谢,羽儿,咱们去歇息吧。”
刚回头,正巧发现聂宣正含笑看着我,清澈如水的双眸中,已是洞察一切的了然。
我明白聂宣有自己的计较,适才藏私不言,许是对我疑虑早有预料,除此之外,他在柯玥面前或多或少总有几分寸衷难安,往后的日子,便少不得由我多做中和之用。“玥玥,”听到帐篷外风沙又起,我瑟缩地拥紧了双臂,“大漠好冷。”察觉有道关切的目光向我射来,而我只能埋首在她怀中,是谁说的,沙漠之中气候无端,往往一日之内数历寒暑,如今身临其境,才方知此言非唬。
一夜思虑,频频做了百十来种设想,我居然忘了困意,待到恍然惊觉,曙色已逐渐攀上天际。晨曦微寒,带着雾气,悄悄漫过了沙粒,环绕在身边,浸得手脚一片僵冷。帐外已经有人在走动,听声音,应该是聂宣。
我用力裹紧了身上的雪缎风氅,掀帘走上沙丘,从马鞍上的行囊中取了些水,粗略地洗了把脸。一转身,瞧见聂宣正坐在篝火旁,兀自往锡金锅里丢着硬如顽石的锅饼,发觉我走近,忽而轻佻地扬起眉梢,笑得十分古灵精怪,“一夜没睡?”
“你怎么知道?”我摸摸脸,垂眸检视了几番衣着,并未发觉任何异样。
“我相随雪若,一路上浪迹江湖已有多日,怎会不明白你的心意?”他收回目光,笑容里带着温柔的歉意,一洗平时奸诈狡猾的贼样,“我相信你既已做出这等选择,自然有自己的道理。”
我不觉一笑,恍然道:“如此说来,你昨儿半夜早就听到了?”
聂宣也不否认,又往篝火中添了几枝柴薪,避轻就重道:“此行虽然消磨时日,却可磨炼一番我们的武功,何况你若毁约,司徒霜怎肯就此罢休?那时你所面临的麻烦只会更大,为求一条生路,你自然少不得要依约行事才对。”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几许融融暖意从耳际流入心脉,不由地有些感动,“昨夜我已有去意,可又不敢将你们安危视作儿戏,此刻有你这番话,我便放心了。”
聂宣盛好一碗羹汤,突然有些奇怪地看向皮帐,心中方自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想,柯玥动听的声音已从身后淡淡响起,“数月前,自七件宝物接连失窃之后,十大门派与魔门便意欲别走旁径,另辟一道自保之路,可惜无人和他们相研相商,耳为印证,致有很多疑难无法思解,而今若水神宫七物悉数得手,放眼当今江湖再无人能与其抗衡,我同羽儿固然要退出江湖,也要寻机在两败俱伤时下手为宜,对于中原情报的掌握,自然也于此番行程息息相关。”
我颔首称是,接过聂宣手中的热汤,顺势递到柯玥面前,“假若此行安排得合理,势必不会错过最佳的时机,耳目通信,便变得及为紧要!”
聂宣同样不停点头,装出副奴颜婢膝的模样,垂手弯腰,笑得谄媚至极,“姑娘才智绝伦,不知要远胜常人多少倍,在下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