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掷(3)
“正是!”陆崇侍立于一旁道,“那虞氏兄弟杀了济东世族满门,竟敢躲到京城来。一住经年,无法拿获,也真算得上一桩奇事!”
“那也没什么奇的,收容他的,是国舅的把兄弟。连丞相府橼吏持了官印文书上门,都被打了出来,还有谁敢去拿?”尹尝不急不徐道。
陆崇心上一紧,这话要传了出去被国丈一家知晓,杀身大祸就在眼前。他偷眼看了尹尝的神色,却没见他有一丝怒色,也无讥笑之意,才恍然发觉尹尝说这话只不过在叙一件实事,并无它意。
陆崇道:“总之是太后也听说了这事,觉得实在不像话,便召了国舅进宫,斥责了一通。玉大人这才把人犯拿获处决。今日上朝去禀明太后,谁知……全是末将无能!”陆崇复又跪了下来,语声已有些哽咽。
“依你看,刺杀玉大人的,是什么人?”尹尝似乎对陆崇的泣声有些不满,加重了语气问道。
陆崇忙拭去眼泪,站起来道:“依末将看,必是千金掷无疑!”
“千金掷?”尹尝有些费解,道,“是人名还是兵刃?”
“禀大人,是兵刃,也是人名,不过却不是一个人的名!”
“哦?”
“京师中有一帮官宦富贵人家的子弟,不受父兄管束,纠集了市井无业泼皮四处殴斗生事。更有甚者勾结了城里的游侠,以刺客自诩,专门收人钱财,为人了解私怨。这三五年来,最出名的,却是千金掷!这是一样奇异暗器,见者无生。有一伙人用这暗器行凶,出手一次便要千金为酬!日子一久,便都称那暗器为千金掷,称那一伙人亦为千金掷!”
“哼,这是在效法古时的探丸郎么?”尹大人冷冷一声,语气陡转,“你们身负维系一方平安之责,竟也如此纵容?”
陆崇冷汗涔涔而下,答道:“这些游侠儿聚散不定,属下也曾纠集部下追捕了他们几回,最后都被上面拦下了。据说,竟是国丈府内的手书,从那之后,就没人再管过了。”
“哦?”尹尝眉毛一挑,陷入了沉思。
“玉大人遇害时,末将就随侍于身侧。本已拦住了刺客,可那人居然发出一件暗器来,色作纯金,好似可以随心而动,玉大人就是伤在这东西之下。另有多位兄弟也如此遇害。若只凭那刺客自已的本事,末将决不会让他得逞!”陆崇的神色好似又回到昨日晨时,虽极力克制,话间仍掩不去怒气,“我验看了玉大人的伤口,必是千金掷所伤无疑。”
尹尝缓缓放下手中杯子,站起身来踱了几步道:“你且去为我办成几件事,在日落之前。”
“听大人吩咐!”
“其一,本官已请了丞相的手令,宣京畿驻防军三千入城,你且选些地头熟的差役到军中听令!”
“是!”虽在意料之中,陆崇却还是有些吃惊,没想尹尝动作如此之快。
“其二,你速请城中里正耆老来府,本官有事请教。”
“是!”
“其三,在府后墙下挖个深三丈的坑,长宽各要百步,其上覆以青石。”
“是!”陆崇口里应着,却不由有些讶然:百步坑,做什么用的?
包袱扔到桌面上,结子松开,“哗啦”一声,灿亮的金色流泻了一桌,在座人的瞳子里,都有些炫迷的神气。屋子里不怎么亮,只在桌子四角上各点了一支烛,把桌子边上坐着三个人的面色映得忽明忽暗。
蒙传随手掂起一锭金子在手里掷着玩儿,道:“洪三,这是为你的朋友出手,哪里需要这个。”
他对面坐的一个肤色微黑,眼睛明亮的少年笑笑道:“就算是你自己的朋友,也要有礼尚往来的,兄弟们按规矩一起分了吧!”
蒙传随手将金子放下,道:“就依你。”
洪三嘻嘻一笑,伸了掌过去,问蒙传道:“千金掷呢?拿来拿来!”
蒙传不情不愿道:“今儿晚上回去时再说吧,外头兄弟们都等急了!”说着便从椅背上跳过去,撞开了门,门外火光煌煌,腾跃欢呼之声立即将他的背影淹没了。
洪李两个摇头暗笑,也跟了出去。
外头花厅颇大,当中摆了足可坐下二三十人的圆桌。桌旁已是胳膊挨胳膊,脑袋挤脑袋,热闹不堪。数十人推推攘攘,吵吵闹闹,口里热气呼出来,将那沸滚的鱼头豆腐火锅的白气也盖了下去。桌上水陆杂陈,颜色繁复,在儿臂粗的红烛火光中,油光闪闪,引人垂涎。
蒙传的手一碰杯底,便有好几个瓶口凑上来,四五种不同色泽的酒液一同倾了进去。蒙传也不拦,哈哈一笑,先已干了一杯。待洪李二人杯中有酒时,蒙传已将杯口倒下,便有数人齐声叫好:“蒙大哥好豪气!”
蒙传却不领这份情,懒洋洋道:“喝几口酒叫什么豪气?男儿在世,千军不避行,王侯不夺志,如此才痛快,方称得上‘豪气’二字!”“好!”洪三也满满干了一杯,道,“我辈儿郎要的就是一个痛快,来来,大家干!”
一时间,美酒如水淌过,满桌激扬的言语,狂妄的眼神被这浓烈的酒精一浇,便化作泼天的火气,把大厅中烧得热浪灼人。
方饮过一巡,蒙传忽然放下了杯子,走到窗前拂开素纱。厅中人齐齐一怔,随他看去。只见二三十步远处有敞轩高阔,长长的帐幔于风中时起时落,蒙传跳出窗去,后半头话传到了大厅里:“去瞧瞧!”
敞厅正中立起一枝黄铜架,顶起尺许方圆的一只白玉圆盘,十只涂着丹蔻的脚趾在盘上疾点,踩碎了急管繁弦。桃色的轻罗将舞姬裹在其中,旋成一团锦馥的霞光。
座中四五个中年人却没怎么看舞,他们面色矜持,浅浅言笑。
“国丈大人近来对兄台亲眼有加,想来飞黄腾达之机不远了!”“哪里哪里,怎比得上陈兄是丞相门下,日后还望多加提点才是!”“哎,兄台说这话就是见外了……你是什么人?
正小心经营着宦海生涯的人突然发现,他们的屋子里多了一个眉削唇薄的青年,一身华衣,斜靠在轩窗之上,冰绡素幔在他身侧身后劲舞。琴师笛手们也怔住,手上一停。那舞者也定立了,却是一个十来岁的女子,眉目纤细,灵动娇俏。
“虞娘子,有了新人儿,却不来陪我们兄弟!”门外洪三语气冷诮。
“哪里的话,是陈大人先来就点了的……”
“可你明晓得,我们今夜要来吧?”李明守干脆地打断了虞娘子的辩解。
说话间,一群人便挤了进来。洪三、李明守领着同来的弟兄,一个四十来岁的妖**人在一边赔礼强笑。那陈大人恼怒无比,跳起来怒道:“你们是何人?胆敢冒犯本官!”
“喔?原来是位官大人,是小人无礼了!”洪三作态弯了下腰,陈大人方缓了颜色,洪三却抓了抓头,道,“可为何官大人便冒犯不得?”
少年们轰然大笑。几个官员脸上阵红阵白,长须乱抖。
虞娘子打拱作揖个不休,道:“几位小爷饶了老婆子这一回可好?各位相熟的姑娘们都在侯着呢?”“别怕,虞娘子!”蒙传哂笑一声,“我只是觉这姑娘的本事还差得远。人道当年赵皇后可作掌上舞,便是差些,也是手托盘中而舞。这姑娘的盘子连只象也站住了,算什么盘中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