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北境发生战争,寻安作为医官受征召去了。半年以后回来,兴冲冲地说她在边塞认识了一个叫斐羽的女将军,长得如何英姿飒爽,性子如何刚烈耿直。
梁奕听着,陪她哈哈大笑,也对斐羽这人存了印象。
梁奕始终是个商人。商人重利,无法白白放走眼前的商机,将要远走他乡,做一笔大的买卖。他约了寻安到一片荷塘,乘一叶小舟,飘飘荡荡,误入荷花深处。
寻安内向寡言,却只在梁奕面前可以相谈甚欢,不知不觉到了傍晚,落日熔金,荷塘影影绰绰,风光旖旎。
梁奕对寻安说出他打算远游,寻安顿时沉默,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半晌,她轻轻地问:“去哪里?”
“东泽。”
“要多久?”
“不知道。”
荷塘水漾起金色簟纹,静静地流淌。梁奕看着自己的倒影,眼神又像当初那般迷惑踌躇,依恋和不舍细丝一般,在他心上越缠越紧。
却是寻安先打破了沉默:“你去罢,不要让我成为你的挂碍,好男儿志在四方嘛!”
他抬头,漆黑的眼眸映出她雪白的脸,挂了一道浅浅的泪痕。
泪珠闪耀一下,寻安赶紧抬手抹去,讪讪地别过脸道:“只是风沙入眼,没事。”
梁奕看着心疼。毕竟前程未卜,远渡重洋必是凶多吉少,倘若在他乡遭遇不测而回不来呢?有些话,他不敢说出来。
洁白的帆高高扬起,船桅上海燕盘旋,趁着苍蓝的晴天。
梁奕来到东泽,意气风发,一面经营大生意,一面赚些零碎的外快,比如到东泽皇宫卖一卖胭脂水粉。
贵妇执了孔雀扇成群结伴地光顾,豆蔻少女也娇滴滴地问东问西。梁奕凭他那张和煦的笑脸就能吸引不少目光,再加上他调了蜜似的温软夸赞,那些女子心花怒放之下,稀里糊涂地掏了腰包。
那时的东泽女皇年华正茂,远远地走来,那明丽高贵的气质融在骨子里,又阳光般散发出来。但由于她的穿着与常人无异,梁奕没将她往女皇那儿想,只是因为她看着特别,所以招待起来分外殷勤,舌灿莲花,说得天花乱坠。
她捻着一盒香粉,葱尖似的手指轻轻摩挲上面的花纹,唇角含了一丝笑:“你这一通忽悠,忽悠得不错。”
梁奕当即愣住,心底掠过一抹挫败的阴影。从来没有哪个女子会质疑他的甜言蜜语,于是他迅速提起精神,更为殷勤道:“姑娘,在下怎敢欺骗您这样……”
“留下来,本皇给你最好的待遇。”她如是说。
梁奕这才反应过来她的身份,忙忙地行礼:“见过女皇陛下。”
“免礼。本皇给你的条件,如何?”
他时时刻刻思念着寻安,怎肯留下?先皇一声轻叹,言语间却有一种威风:“那就可惜了。你真是个从政的天才。不在本皇手下没关系,可别投靠了西泽或天阙去。”
梁奕心肝儿打颤,拱手道:“怎敢与您为敌。”
她像水墨画一般轻展笑颜,抛了抛手上的香粉:“你盒香粉怎么卖?”
梁奕道:“送给您了。”
漂泊了一圈,梁奕回到久违的家乡,稍微安顿下来,迫不及待地想见寻安,到她的住处却只看到高高的野草,人去楼空。
梁奕着急地打探,最后得知寻安已经入狱,只因君主的宠妃不慎摔倒流产,医官尽数获罪,打入大牢,谁也见不到他们。
生意场上再大的风浪梁奕都经历过,很久没有如此慌张过。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设法救出寻安。他开始到处奔波、疏通关系,他能确定寻安还活着,却见不到,她能确定寻安除了失去自由不会受到别的虐待,却始终无法将她释放。
短短数月间,梁奕周旋于各方,几乎倾家荡产,却处处碰壁。偶然回首间,发现自己多年努力的积蓄都已成空,明白了一件事——对于官场他还是太嫩,只有爬上去,玄门乡只有丞相之位才能掌握刑狱,还寻安清白。
这一年里,梁奕发奋苦读,考取功名。凭借着商人圆滑的处世之道,结交上当时最受宠的亲王,不久便如愿以偿,踢掉原来的丞相,成功上位,成为玄门乡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丞相。
君主已经开始处决医官,梁奕一刻也不能等,上奏君主,着手翻案。期间困难重重,居然也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才帮医官们重获清名。
梁奕所做的这些努力,寻安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但他都无所谓了。
寻安出狱时已经骨瘦如柴,斐羽去接她出来。虽然隔着很远,但他清清楚楚地看见寻安瘦弱得不成人形,扑进斐羽怀里大声地哭。
寻安交给斐羽照顾了,他可以放心。他不能太频繁地去看望寻安,因为他一头跃进名利场的漩涡,早有不少眼睛暗中盯上了他,他需要投入更多的时间精力来对付这些眼睛。
日子渐渐久了,寻安康复之后,主动约见梁奕。梁奕当时整天忙碌,却在前一晚加了个班,第二天赴约去见寻安。
俩人在一座凉亭隔桌对坐,亭下莲叶接天,荷花映日。闲聊了一会儿,寻安说,她想复职,回宫去当医官。
梁奕震怒:“你还不懂宫中险恶吗?你上一次差点丢了性命!要不是我……”
“梁奕,”寻安显得异常平静,却轻易截下梁奕的话头,“我知道很危险。但医官是我毕生的梦想,我为了当上医官,在村子里忍受了那么多。如今要我放弃吗?”
寻安不听劝告,官复原职。
梁奕这时身为丞相,万人之上,其实多了许多禁锢。君主的昏庸致使朝廷人人自危,党派的斗争越演越烈,梁奕有心迎娶寻安,却不敢了。因为他尚且不能自保,万一出了什么事,寻安怎么办?让她守寡,不忍;让她改嫁,她那么死心眼!
梁奕的担心很快成真,君主听信宠妃谗言,意图除掉亲王。亲王决定造反了。
梁奕爬上丞相之位到那时,与亲王相交甚深,此时只能帮助亲王除掉暴君,并且只准成功,失败的下场就是交出人头。
梁奕充其量是个出谋划策的,宫变当夜没他什么事,只需在自己家中等待消息而已。
消息雪花似的一道接一道传来。梁奕心情紧张,但举杯喝茶的手也没抖得太厉害。只到他听说从宫中传来消息,找不到小太子。
梁奕猛地想起来,今天寻安值班,极有可能是她陪着太子。以军队的暴戾和她的性子,一旦被捉住,她极有可能被杀。
茶碗从手中滑落,摔得粉粉碎,碧莹的茶水溅了一地。
梁奕顾不得了,抓起墙上的断魂剑,骑马奔到宫中,企图抢先找到寻安和太子。湛蓝的天幕悬挂一轮红月,花园、宫殿、亭台楼阁……视线来回地转,似乎越是着急,越是不见她的身影。
慌乱之中,听得前方骚动,梁奕赶紧拍马过去,从嘈杂的人声中捕捉到他想听的,太子在楼顶上,身旁还有一个白衣女子。
想都不用想,梁奕知道是她。他翻身下马,拨开众人走到最前端,走得太急,不慎狠狠地撞开了斐羽。梁奕命令众人:“我上去,你们都在原地待命!”
没人违抗丞相,于是梁奕只身上楼,握着断魂剑的手不觉渗出了汗。
梁奕步步逼近,寻安睁大眼睛,护着太子一步一步后退,后脚踩到边缘,两颗石子落下无底的虚空,谷中的狂风汹涌,吹乱她的发丝,微微地掩住她清秀的面庞。
寻安颤着声哀求:“梁奕,你放过他好不好,他才一岁。”
小太子在她臂弯里瑟瑟发抖。梁奕知道底下几百双眼睛看着,他必须对亲王表示忠心,于是他缓缓地抽出了剑。
寻安瞳孔一缩:“你不会伤害我的对不对,梁奕……”
唰地一道雪亮银光,断魂剑出鞘,砍伤寻安的肩,她尖叫着后跌下去,而他只来得及拖出太子。
断魂剑能在瞬间抓住人的魂魄,他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既不引起亲王疑忌,又保住寻安性命。可是断魂剑在那一天出了意外,寻安的一魂一魄落入凡间,化成书燕。当然那是后话。
梁奕一手提剑,一手带着太子回到宫变大军之前。那小孩子突然踢闹哭喊:“我不要你,我要刚才的姐姐!”
小小的靴子踢到梁奕的腿,梁奕放开手,立即有别的军人带走他。
宫变结束,朝纲正乱,梁奕忙于稳固各方势力,天天如履薄冰,等到想让寻安回来而查看断魂剑时,才发现那一魂一魄不见踪迹。
梁奕找到寻安的那一刻,寻安正从佛像后跑出去,一群土匪正追杀她。万幸的是梁奕赶得及,从天而降救了寻安。寻安晕倒在他怀里,他拨了拨寻安的头发,看着她脸色雪白,出了口气,不是是叹息还是舒心。
之后,梁奕仍忙于朝政,将寻安交给斐羽照顾。他希望自己能够有足够的力量保护寻安,不让她再受伤害。为此,必须让国师一派倒台。
到如今,这希望终于快达成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