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总算过去,并无大风大浪。因为这围楼空房多,葵娘专门辟了一间给我。我洗漱完了躺下,什么也不想,迷迷糊糊睡着。
我睡得浅,半夜里,听见乒乒乓乓的响声,似乎从房门外很远的地方传来。我觉得奇怪,起床穿鞋,披了件外衣轻轻拉开门。
围楼里的灯火都已熄灭,月光下隐着神秘气息。我壮着胆子,蹑手蹑脚地循声走去,不知不觉来到山岭。云雾拨开,月光陡现,这山岭幽蓝一片,如孤坟般一片死寂。
此处旷远宁静,那乒乒乓乓的响声越发清晰,依稀是捶打木头的声音。正待我更加仔细听时,声音却消失了,只余下呼呼的风声。
我四围看了看,并没有半个人影。远处陡然“呱”一声嘲哳叫声,惊得我抖了一抖,落定惊魄,发现只是枯树上一只昏鸦。
到头来只是自己吓自己。我捏了捏耳朵压惊,就要折回去睡觉。我一转头,蓦然对上一张歪着嘴的苍白笑脸。
我惊叫起来,退了两步一看:“葵娘!”
我吓得心脏差点没跳出喉咙去,只顾拍着胸口,葵娘一只手上仍挂着那只叫做嘉礼的木偶,另一手叉腰道:“这么晚了,你到这儿找谁约会呢?还不快回去。”
我擦擦额头冷汗:“我听见些奇怪的声音,就想来看看。”
“声音?哦,那是我在排练新戏呢。”葵娘说着,将我往回领。
我边走边看看四周,这荒郊野岭黑灯瞎火,你排练新戏?唬谁呢你!
但我确实被她那突然出现吓得够呛,什么也不敢说。但我肯定,这葵娘大有问题。
葵娘提着嘉礼蹦蹦跳跳,在我前头盈盈地走。好不容易回到房间,她就停在门外。我关门前礼貌地道:“你也快睡罢,晚安。”
葵娘依然端着笑,温柔地说了晚安,又打着腹语让嘉礼也对我说声晚安。我关上门,趴在门板上听见脚步声远去。
我长出一口气,后背抵着门板,才发现背后尽是冷汗。
翌日,葵娘真上演了一出新戏。
我一晚上睡不大好,眼神有些发眩,喝着热水在戏台前坐,顺便观赏葵娘昨晚排出了什么新戏。
幕布拉开,好戏开演。方寸的舞台,木偶在上面活灵活现。
木偶戏演的是有一位女子,在族里地位崇高,法力高强。某天见到一个外族的男子,相视瞬间天雷勾动地火,一见那个钟情。于是女子放弃一切,被族人驱逐,只为追随那名男子。那男子也待她极好,朝夕相处几年后生下子女,一家融洽。
可是好景不长,女子偶然进了一间密室,见到密室中一面灵位。原来男子有个亡故的妻子,他对她百般讨好,都是为了借用她的法力复活亡妻。女子因爱生恨,却被那男子蒙骗,最终被他夺走儿女,并且残忍杀害。
那女子其实没死,用自身法力偷偷活下来,卧薪尝胆,终于在最后杀了负心男子,报仇雪恨。
幕布落下,全剧终。
好一个大快人心的故事。
落幕后,我也跟着拍拍手。触景生情,脑海中蹦出穆谌。
我苦笑摇头,将他从脑海中拎出去丢了。
“媚卿,你怎么还在这坐着!”一个高亢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
我回身一看,绿衣正双手叉腰作茶壶状,厉声抱怨:“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赶紧将二楼的楼梯扫一扫!”
“知道了知道了。”我站起身,扫二楼的楼梯去。
扫完了以后还要拖地,拖地必须接水,水呢,在围楼后面。
我和绿衣出了围楼,走上山岭。昨夜葵娘那歪嘴微笑的苍白面容如在眼前,使我有些肝颤。
绿衣又催我了,这个急性子的姑娘。我和她到一处古井边打水。这古井凿得极宽,一个成年人都能平平地躺上去,井盖儿也不设一个,要是人掉下去怎么办?
我小心地凑到井边看,井水倒是清澈,只是水面上飘着两片枯叶。
突然之间,枯叶转了个弯,漾开圈圈涟漪,井底发出呜呜声响。
我听得毛骨悚然,连忙回身问绿衣:“这井底下有什么东西?”
绿衣掩嘴一笑:“瞧你大惊小怪的,大概是风声罢。”
“风声?”
“是啊,这井水与那边山崖的瀑布相连,那边的风声自然就传到这边来了。”绿衣指着西面解释道。
过了会儿,我亲自爬上围楼的屋顶。这屋顶还倾斜的,我小心翼翼地站稳,手搭个凉棚,极目远眺。
西面是海天一线的光景,浓雾重重叠叠,连成一片空虚的乳白色。但仔细一想,那不就是忘川吗?
传说中,忘川是神界与冥界的分界线,但那道分界线永远过不去,因为不管人或动物,走过去便会迷失在那片浓雾中,永远走不出来,只能渴死累死在那里面,最终化为泥土。
我一颗心怦怦直跳,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预感。
预感终究只是预感,我小心翼翼地往回走,伸手去够那竹梯子,偶然一抬头,不远处山道上两点不陌生的人影。
穆谌和丹姮。
我心里来气,不由得分析起来,因而多看一眼。那俩人虽是同行,但显然没有我和穆谌走在一起时那般亲密,中间隔着两三个人的距离,该是还没发展到那关系去。
反正我不想同他们直接见面。
我咚咚跑下楼梯,见葵娘正在门边,提着嘉礼唱双簧,招呼客人。我一时心急,扯着葵娘的衣袖道:“葵娘,帮个忙,等会儿那个方向走来一个男人和一个小女孩,他们若要进这楼子里,千万别让他俩进来。”
“为什么?”葵娘睁大杏眼,“咱就是靠着客人捧场才有饭吃,哪有把人往外赶的道理?”
我正要说话,嘉礼拉了拉我的裙角:“小生还以为你怎么一个人倒在树叶堆里,莫不是你从家偷跑出来,现在人家来寻你来了?”
“你别妄自猜测。”我对葵娘道,“葵娘,我在你这儿像包身工似的,不要你一文工钱,就当是帮个忙,行善积德行么?”
磨叽了好一阵,葵娘看我着实有事的样子,终于答应。她这厢下巴刚一点,我立即一阵风地跑开,随便找间就近的房间躲藏起来。我在空旷的房间里寻思,觉得自己有些懦弱,若穆谌真有负我的一天,我能不能真就一剑杀了他?
我估摸着时间,大约穆谌和丹姮被打发走了,才施施然走出来。我提着裙角刚跨出门槛,不留神撞了人,脚下被门槛一绊,仰脸向后倒去,然后又被拦腰扶住。
借着这一姿势,我看清了来人,目光中六分关切三分无奈还有一分火气。
我推开他,偏头见葵娘和丹姮走来。我质问道:“你为什么放他们进来,还告诉了我的藏身地点?”
葵娘狡黠一笑:“我是答应你了,可嘉礼没有啊,嘉礼放他俩进来的。”
我有些犯晕,嘉礼仍端得一派正直:“我看他俩又不像恶人,有什么不可放进来的?”
这时穆谌发话了,有些委屈:“媚卿,你竟想将我赶走,不想见我?”
“不想见你怎么着?”我冷冷回答。
穆谌摇头叹息,转而对葵娘道:“她在这儿是否给你们添麻烦了?”
葵娘摇手笑道:“不麻烦不麻烦,这丫头还挺勤快的呢!”
我气愤不已,摔下穆谌跑开。
穆谌又向葵娘说了几句话,将包袱给她身边的小学徒收了,追着我过来。在穆谌追着我时,他背后是丹姮泫然欲泣的神情。
他一路追,我一路跑,不知不觉竟到山岭上来。
我们不在人前吵架,这是不谋而合的事。我跑到山岭上,穆谌加快脚步,一把将我拉住:“媚卿,你别再孩子气了。”
既然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我索性一甩手,与他对面说话:“我孩子气?是你无情无义在先!”
“我怎么无情无义?”
“你同丹姮一起来的,还用我多说什么吗?”
“你认为我对丹姮有感情?”
我冷笑,懒得搭理他。
穆谌不擅长哄人,也真就不耍嘴皮子,僵持着彼此消消火气。他吸了一口气,吐出一句话来:“我们给彼此时间,好好理清楚怎么做。我知道你在这儿住着,别担心,我跟定你了!”
“你……”我被噎得没话,不知该怎么顶回去。他反正死皮赖脸不放开我了,我多说也无益,只是心中很别扭。
不一会儿起风了,山岭上风力大些,吹得我头发鬓发有些乱。
我抬手将碎发撩到耳后,穆谌道:“回去罢,你别在这儿吹风。”
我站得纹丝不动,他就要来拉我的手。我一不留神手腕被他抓住,开始挣扎起来。
穆谌的力气比我大了许多,我难以挣开,他也不放手,甚至越发用力。
我边挣扎边后退,不知不觉竟退到井边。
我只来得及眼角余光望见水面,猛地一个跟头倒下去。穆谌正拉着我的手,一时没站稳,也跟着我跌下去。
扑通激起一朵大水花,我和穆谌双双落入井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