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与穆谌分手,我心中苦闷难解。冷风刺骨,身边没个人陪,着实凄凉得很。
我慢慢地行走,前面有个小镇叫忘川镇,因靠近冥界的忘川而得名。通往忘川镇的路是单行道,便是我正走在脚下的这一条。
道旁有个酒肆,酒肆中有人饮酒闲聊,十分快活的形容。
以前旗风揶揄我,说我生活太无趣,吃顿饭清汤寡水,喝起酒来,又是三杯倒。今日望见酒肆,我倒想试一试有趣的生活是如何了。
我缓步走向酒肆,拣了个角落位子坐下,将行囊往桌上一放,喊道:“店家,温一壶酒来!”
店家立即喜滋滋地去了。
似乎我这一坐,方才相谈甚欢的人都停止说话,目光聚集到我身上来。我倒奇了,难道我身上有什么与尔等不同之处?
我正纳罕,店家将一壶热腾腾的酒放上桌来:“您慢用!”说罢旋身要走。我正要打听一些信息,叫住他,询问道:“这前面便是忘川镇罢?”
“是啊,前往忘川镇就这一条道,客官难道不是要到那儿去吗?”
我点点头道:“那忘川镇上,是否有卖木偶的地方,抑或是表演木偶戏的戏楼子?”
那店家摸着下巴寻思半晌,道:“说起来,那镇上确有一间戏楼子,不久前才开张。但是那领班的葵娘生得婀娜娉婷,生意红火得很呐!”
我仍不放心,追问道:“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吗?”
店家坚定地表示没有。
那我就放心了,想不到这么容易找,全然不需要穆谌帮助。……穆谌,我怎么情不自禁又想到他?他现在怀中已有新欢,我还想念他作甚!
我怎么这么没骨气?气愤之下,豪放地倒了碗酒,仰头猛灌。热辣辣的烈酒,烧得我喉咙都发疼,我龇牙拧嘴地咽下,微微呛咳几声。
烈酒入肚,倒是浑身热乎起来。我大喜,就要再倒一碗,把眼往四周一扫,怎么那些人还盯着我看?
我放下酒坛,向周围道:“在下想请教,诸位为何如此紧盯着我看?”
“哈,没什么,”左手边一人道,“只是见姑娘生得俊俏,所以多看几眼。又不会少块肉,姑娘竟如此介怀?”
“无礼之徒!”我脾气一上来,豁然站起,拎起行囊就要甩手走人。
我刚走一步,突然眼前发眩。听得酒肆中一个声音哈哈大笑:“姑娘别走啊,方才的酒,滋味如何?”
我心叫不好,这家酒肆果然有问题,怪我只顾生气,竟忘了看一看周围。我咬着牙,强撑起精神,今天怕是不将他们全部撂倒便走不掉了。
我右手往腰上一按,抽出银凰鞭,腾空一甩,呼呼的鞭声落下,啪啦两声,猝然将两个人打得倒地乱叫。
没什么值得高兴的,还有十来个,正从四面八方将我团团围过来。
我脑子越渐混沌,怕是支撑不了多久。我放长了视线,见到道路两旁都是密密层层的树林和乱石,便想跑去避一避。横竖迷魂药的药力有限,我这药罐子里泡大的更有抵抗力。
我卯足了劲,用力甩鞭,倒了俩人,冲到突破口,回身虚晃一招,迅速夺路而逃。
那群人在后面大声嚷嚷:“别让她跑了!”
我苦力支撑,跑到树林边上,扶着树喘了口气。我就不信了,我媚卿少了穆谌帮助就一事无成?我狠狠往手臂上一掐,大约掐紫了,人也清醒了几分,继续望树林深处逃跑。
我越是跑,迷魂药的药效发作越快,在追兵的吵嚷声中,脚下一绊,摔倒在落叶堆中,不知往哪滚了几圈,反倒严严实实地让树叶包裹了自己。
幸亏命大,那些人没往我这方向追来。我暗暗舒了口气,意识已到极限,昏昏沉沉地睡去。
我再度醒来,还有些头重脚轻,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致。这是一间华美房间,一片温暖如春,朱红的床幔自房顶垂下,如轻纱般笼罩床榻。床幔外,地上尽是绣工精美的地毯,地毯尽头,一道珠帘,隔着另一个房间。
我缓缓撑起身子,晃了晃脑袋,下床掀开床幔去看。
我步过地毯,掀起珠帘,听得外头人声鼎沸,还兼带着敲锣打鼓的声响。
我推开房门,阳光刺目,我不自觉地抬手挡了一挡。眼睛适应以后,我对眼前的场景瞠目结舌。这是一座围楼,上下共两层,每层都整齐地挂着红灯楼。围楼中央的空地上,正搭着一个精致的舞台,舞台上唱念做打的却不是人,而是几只惟妙惟肖的木偶。观众有许多,杂乱地或坐或站,男女老少都有。
我趴在木栏杆上一面看一面思索,但脑子里混混沌沌,记不起我发生了什么事。
一会儿谢幕了,幕后的操偶师走上前台来,一水儿女冠,又是一阵掌声雷动,铜钱儿丁零当啷响起。
我看见当中一个提着木偶拱手的妙龄女子,生得美艳动人,美中不足的是笑起来嘴有点歪,但也不卑不亢地对观众展露笑脸。
我等观众散得差不多了,走下楼去,到那女子面前,小心问道:“请问……”
那女子见了我,轻轻一笑:“哎呀,你可算醒了。我家公子从山上将你背回来的,你怎么冰天雪地的在那种地方晕倒了?”
我垂眸冷笑:“路遇歹人,险遭暗算。”抬起眼来拱手道,“多谢救命之恩。不知恩公如何称呼?”
那女子掩嘴笑道:“都说了是我家公子救的你,我不是你恩公。”
我四围看了看,疑道:“可你这儿都是小姐,我没见到公子呀。”
“喏,嘉礼,人家喊你呢。”那女子低头说道。
我望过去,那哪里是人,不过是一只一尺来高的提线木偶,衣服倒是崭新,只不过脸上油漆有些旧了。
女子十指尖尖,操纵着木偶抬头看我:“姑娘,小生只是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声音肯定是那女子发出的腹语。
自从前段时间的折腾,我快要对木偶产生恐惧了,今日又撞上这么个脾气古怪的人。但好歹是救命之恩,我弯下腰,对那木偶道:“多谢嘉礼公子相救。”
嘉礼挥了挥手,作出不足挂齿的姿态。
我直起身来:“那么,请问你该如何称呼?”
“我呀,”那女子平静的脸庞漾开一个笑,“葵娘,是这儿的领班。”
灵台轰然一炸,我想起酒肆那酒家的话,这葵娘是唯一一座木偶戏楼子的领班。那么此时此刻,我不正是身在虎穴?
不过这倒合了我的心意,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一步走得忒简单。
我面上不动声色,对那葵娘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
葵娘同样面上无波,不知是没察觉我的心思还是有另有城府。她问我有没有去处,我说旅途经过此地,她便邀我在这戏楼子住下。
葵娘带我参观戏楼子。
葵娘的戏班连同她算,不多不少整整十个人,一人分一间房,剩余的房间便有拿来放杂物的,充当木偶制作室的,存放木偶的,满打满算,还空出许多房来。戏班不开台时,略显冷清。
葵娘带我参观一圈,这座围楼又不大,走下来不太累,倒是心中觉得挺新奇。
一会儿众人集中起来,葵娘正要发话,突然转向我,道:“戏班子可没有吃白饭的,你能做什么?”
我一愣,登台表演是绝对短时间内做不到的,家务活又是我的弱项,为客人端茶送水?不想做。我思索半日,考量再三,只能矮个中挑高个,拎出一项来说道:“日常洒扫,我还是可以的。”
“那太好了!”一个胖胖的绿衣女子惊叫起来,“终于不用我一个人打扫整个围楼了!”
她正高呼万岁,旁边一粉衣女子斥道,“你兴奋个什么劲儿?葵娘还没发话呢。”
大家的目光望向葵娘。葵娘道:“就这样罢。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媚卿。”
于是我就在这戏楼子干起洒扫工作来了。这楼子虽说不大,但整个打扫起来可是累人得很。绿衣原先是自己一个人打扫的,我听罢顿时对她崇敬有加。现在多了一个人来,我……
这葵娘忒不厚道,我一来就叫我干活儿,还说不干活的没饭吃。一个下午,累得我这身骨头都要散架。
终于夜幕降临,可以歇息吃饭了。我累得头昏眼花,爬到饭桌上。一张圆桌算上我,围了十个人,我问道:“葵娘呢?”
大家都道:“葵娘总是独自一人吃饭。”
我问道:“为什么?戏班子不都喜欢热热闹闹吗?”
“嘘!”绿衣做了个噤声手势。
吃完饭,我正要回房休息,绿衣偷偷摸摸来找我:“我告诉你葵娘为什么不和我们吃饭,你可不能说出去。”
得了我的保证,绿衣小声道:“你没见葵娘的嘴有点歪吗?”
我恍然了悟。女子总是爱护形象的,葵娘深有残疾,不在人前露丑,是很能理解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