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我拿开手,缓缓地爬起来。嘴里有一丝腥甜,我抿了抿唇,又舔了舔,老半天也没舔出伤口。这血,却不是我的。
本皇也不知道剩下的长夜怎么过的,第二天起早办公,仿佛真的什么也没发生,昨晚的疯狂只是一场离奇的梦。
我没到穆谌那儿去了,那场梦太真实,真实得不敢面对,生怕一见到他便是狂风暴雨。
然而不碰面是不可能的。本皇外出拜访一位忠心的老珠宝匠,回来一脚刚跨入扶柳宫的大门,正走在走廊上的他便发现了我。四目相对,又同时别开视线。
我将另一条腿收入门内,走到他身边时,将早已打好的腹稿吐出来:“昨晚的事,本皇也不知怎么,太孟浪了。”
穆谌嘴角有一点深红的结痂,苍凉一笑:“好在什么也没发生。只是媚皇,以后要少喝酒才好。”
我摸了摸头发,讪讪地笑:“可以帮个忙吗?”
“请讲。”
“将我案头左上角那一叠奏折抱来书房。”
穆谌蹙眉:“放在那儿的,不都是东泽的机密吗?”
庭前一片红枫凋落,落在本皇脚边。本皇眺望高高的宫墙:“我……愿意信任你。”
本皇先到书房,清理出一张桌子,拖到穆谌那张桌子的侧面。穆谌抱来了小山似的一堆奏折,堆在桌上。本皇道一声“辛苦你了”,便坐下来批阅奏折。
穆谌是第一次看我批阅奏折,问道:“您每天都这么忙碌吗?”
“是啊,”本皇淡淡应着,提笔蘸了蘸墨,“大部分都是无用的牢骚。要这么不满,女皇让他们当好了。”
穆谌眉头骤然锁紧:“您不像会说这种话的人。”
“是在一般人面前不说出来罢了。”本皇抽出一本奏折,拿在手上,低着眉说道,“你以后……对我说话能别这么客气吗?”
穆谌一本正经地回答:“君臣有别。”
本皇几乎想发火,愣是忍住了,摇了摇头:“算了,怕你一时半会儿也不好感化。做你的事情去罢。”
本皇将穆谌放在眼皮子底下监视,连倒水也要胡诌借口一起去。一整天相处下来,云也淡,风也轻。穆谌一丝不苟地写他的词,望着笔尖在纸上行云流水,本皇竟有些出神。
日暮时分,本皇写完最后一本闹心的奏折,合起来扔在一边,搁下笔,想揉一揉额角,翻过手看到指尖有些墨渍。
于是本皇支着手,看向穆谌。穆谌同时停笔,也看过来。本皇问道:“你写得挺认真,还差多少?”
“已经完成了。”穆谌笑道,“三百六十四首,一字不差。”
“喔,那太好了。”本皇说道,“我有点累,替我捏一捏肩好吗?”
“媚皇陛下……”
“说笑的。”本皇无趣地咂嘴。
直到晚膳后,穆谌都没有离开本皇的视线一步。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长宁殿外薄薄地覆盖了一层光亮。穆谌陪着本皇散步消食,不知不觉到了很晚,本皇走得也累了,坐在石上,强央着穆谌抱我。
穆谌对昨晚的遭遇心有余悸,但也许觉得本皇尚且知道自重,于是顺从地将本皇打横抱起。
进了长宁殿,本皇对着大铜镜将发钗一件件地拿下,整整齐齐在梳妆台上排成一溜。穆谌坐在后面,把玩一支玉如意。
过了会儿,月瑶端着热腾腾的药进来,一看到穆谌,差点惊呼出声。本皇在铜镜里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抖了抖面皮,执起象牙梳子梳梳头:“月瑶,放着就好,你先出去。”
“好。”月瑶应了一声,放下药碗施施然退了出去。
穆谌看看那碗药,再看看本皇:“媚皇,您今晚还有什么活动吗?”
本皇对着镜子里的他浅浅一笑:“放心,本皇不非礼你。只是想问问,你认为本皇是个什么样的人?”
穆谌略微一想:“您是个很可爱的人。”
“是吗?”
“是。”
本皇放下象牙梳,故意慢慢地起身走到他面前。穆谌赶忙将冒着烟的药挪过来:“趁热喝了,快去睡罢。”
我没什么好说的,撩了撩长发,默然喝药。又酸又苦的滋味涌入喉咙,沁得胃里一阵翻搅,本皇已经习惯了。
穆谌忍不住好奇:“为什么您天天这么喝药?”
这问题令我略感心酸:“因为我天生体寒,这万年来积劳成疾,只能这样维持着。”喝完了放下碗,穆谌又递来一方帕子。
我擦了嘴,放下帕子。穆谌也许是对我方才的诉苦有所触动,竟陪着我到床边。
本皇竟在这时别扭起来,愣了一愣,有点不知所措:“你……”
穆谌笑眼看着,等我的下文。
可我本就不知自己在说什么,坐在床沿摆了摆手:“算了,没事。”
穆谌像是劝慰道:“媚皇,紧绷的弦易断,您未免太辛苦,也太孤单了。”
夜阑人静时,这句话像一个鼓点打在心里,人心有时脆得不堪一击。我垂头看着自己的一双绣鞋尖儿,一言不发。
“穆某告辞了。”
我沉默片刻,在他走出房门前抬起头:“穆谌……”
穆谌疑惑回首。
“你是真心的吗?”
“穆某不知您所指的是什么。”
“你这一天里,对我说的话,对我做的所有事。”
穆谌的微笑令我终生难忘:“我对您的关怀,从来不曾掺假。”
我将他的话收在心里想了想,对他报以一笑:“晚安。”
穆谌吹灭了灯,出门将房门带上,房间里只有我仰躺在床上。香炉里燃着安神的香,我仍想着穆谌的话,眼皮越来越重,不知不觉陷入沉睡。
我记得,我明明不想睡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