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夜未睡,在殿上伴着一盏青铜灯枯坐。拂晓时分,捷报传来,成功烧毁天阙粮草,现在天阙军心动摇。
如此顺利结果,我松了口气,准备下一步计划。到中午时,却有人来报告我,说昭皇醒了。我连忙走出殿去,探望探望他。
昭铎在寝殿上坐着,一领深而澄的碧蓝长衫,面上有些疲惫,淡定地举杯喝茶。
我打了声招呼,他转过脸来,挥挥手屏退下人。我走过去,毫不拘谨地扯了把椅子在他对面坐下。
“感觉如何?”我望着他的眼睛,关切道。
“还好。”昭铎却不看我,眼眸低垂,纤长的睫毛遮盖,看不清眼神。
他慢慢放下茶杯,拉了拉袖子。我见他神色冷漠,又没话找话地看看四周:“窗户开这么大,你才刚醒,不要吹风的好。”
“我昨晚就醒了,”昭铎抬了抬眼,“听说战事有你处理,我便偷懒多睡了一天。”他冲我一笑,如一道和煦阳光照入我心底。
“你这一趟旅行,收获如何?”他轻轻地问,亲手为我倒了杯热腾腾的茶。
我微微低下脸,坐在他对面,说了旗风,由此提及月瑶。而后说到玄珠,先皇的遗愿是毁灭它,不让它继续祸害世间。随后,我也说了艾华和先皇的遗憾情路。
我们面前的茶水由温转凉,都没有喝上一口。终究是一起长大,共同的回忆太多,共同的情感也太多,心绪也都差不多,不必言语。
互相沉默半晌,昭铎站起身:“来谈谈战况罢。”他说到此,神色终于恢复到我熟悉的样子。
他出了寝殿,我在他身旁跟着走。阶下绣球花暗紫深蓝,我时不时睃望昭铎一眼,隐约感到不自在,却不知为什么。可能,有些事情注定不可回头了。
昭铎一边望着舆图,一边听我阐述战略。我开玩笑道:“其实我只是昨晚烧了天阙粮草,还没等真正发挥呢,你就醒了。”
昭铎礼貌性地笑笑:“那可真是对不起了。后面也交给你也可以,在所有人看来,你简直是天阙军队的噩梦。只是,你没用楚家的人啊?”
我愣了一愣:“楚贵妃的家人吗?她的哥哥在朝堂上当堂顶撞我,差点想违抗你的命令,如此居功自傲目中无人,不能重用。况且,西泽将才不少,居然无人能挫其锋芒?这可不行,你一人独尊,二号人物便不能给予太多权力,而应尽量提拔下面人,三号人物越多越好,与其形成制衡……”
“我又没说你做错。”昭铎温柔地打断我。我看了他一眼,赶忙低头,嗔道:“你分明在怨我什么。”
昭铎看了我许久:“没什么,我只是有点累。”折扇敲敲我的肩,“你肯定一夜没合眼,趁现在快去休息罢。”
一种看不见的隔阂,在我俩之间悄悄蔓延开。我点了点头,没拒绝,告退了。
我睡了两个时辰起床,走到隔壁房间看看,丹姮还在酣睡。我理了理衣裙,又去找昭铎,商量商量抗敌之策。
跨入殿门之前,正巧撞见楚贵妃。她礼貌地扯开一个笑脸,绕过我走了。我望了她的背影一眼,跨过门槛。
昭铎抬眼看见我,只轻轻打了声招呼。我想起方才的楚贵妃,对他道:“你这三宫六院,还是只有她一个贵妃?”
“是,后宫独宠。”昭铎双目盯着舆图,“对她家族表示重视,同时也提醒老丈人,女儿在我手上,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我摇头轻叹:“你爱一个人,就不能单纯一点?非要这些头衔束缚,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此话一出,昭铎眼中闪过一丝凌冽,吓得我一愣。他瞪着我,倏尔叹了口气。我从未见过他叹气,心中愈加惶恐,张了张口,大胆问道:“怎么了?”
“媚卿,你过来。”他转过身,走到另一张书案边,从一叠奏折中抽出一张,递给我,“你托我查那墨舞,我在三界中寻找信息,意外发现了这个。我很是惊讶。”
我直觉得有严重的事情发生,抬头看了他的脸半晌,接过那奏折,低头翻了一眼,心中一痛,丢了回去。我没想到,他会查到我在凡间的那些事,那些我回来后也不敢对他讲起的悲哀。
“当真是你?”昭铎声音拔高了几度。
我问道:“你怎么怀疑到我身上?”
“世上有这种命格的女子多吗?”昭铎声音中透着失望,“闭关一个月,难怪你出关后变了个人似的。媚卿,你什么时候会将身段放得这么低?你什么时候会为一个人而这么作践自己?”
我咽喉如被扼住一般难受,不能回答,无法回答。我感到他的目光如两把冷厉的剑刺在我身上:“你跑到凡界去也就罢了,我不能容忍的是你回来以后居然还是执迷不悟!你在想什么?”
我为防泪水涌出,闭上眼:“不要让我想这个问题。我一开始控制自己不去想,现在也不知该从何想起。”
“那我帮你理一理思绪。”昭铎扳过我的脸,逼我直视他的眼睛,“他值得你这样?”
望着他冒火的眼,我的视线却起了一层水雾:“我再次相信他,试着再给他一次机会。这一趟旅途,他没让我失望过。”
“倘若他再度背叛,你怎么办?”
“杀了他。”这问题我想都不用想,“我累了,没心思再给他第三次机会。”
“你真的爱他?不是留着他的性命,在考虑如何报复他?”
我一时愣住,却招来昭铎冷笑道:“原来你还有怨恨。要不要我帮你杀了他,说不定你就放下了。”
我登时瞪眼:“你敢?!”
也许我这一眼瞪得太凶狠,我一辈子没对昭铎凶过。他微微一怔,眼中的火苗渐渐熄灭,转而化为一泓哀婉的深潭。
昭铎捏着我的下巴,注视我片刻,放开手,顺便将那奏折狠狠摔在地上:“之后的战事由我亲自处理。明天,你给我离开。”
心中的某处突然碎落,如透明的水滴消散,细小的脆响,却在心中久久回荡。
我不知昭铎何时出去的,只是我站了很久,眼泪再也憋不住,瘫坐下来默默垂泪。风从门外灌进来,吹得地上那本奏折哗啦啦翻过。那一世翻得太快,我来不及看。我以为我放下了,但今日由昭铎提起,我才发现自己有那么多的不甘心。
我不知枯坐多久,眼泪早已收住,泪痕也被风吹得干透。夜风飒飒,我感到寒冷,缓缓站起,走到殿外一看,夜已经深了,星汉灿烂,如一把发光的沙子洒在天幕上。
冷风却未能给我捎来几分清醒,我依旧迷迷糊糊。直到在花园中,听得夕颜花架后两个宫女窃窃私语。
一个道:“哎呀,你看那个媚卿,又在勾引昭皇了。”
另一个掩嘴笑道:“可不是吗,人家长得可好,胸大腿长屁股又翘,难怪昭皇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的!”
我今天心情不好,听了这话差点气晕过去。我转过花架,现出身形。那两个宫女见了我,吓得魂都丢了,慌张匍匐跪地,叫着饶命。
纵然我和昭铎的绯闻传了近万年,再怎么荒唐的言语都污过我的耳朵。可偏偏此时,听得异常扎心。我冷冷一笑:“你们这是诋毁我,还是诋毁昭皇?”
我不管两个宫女哭得面色蜡白,将她们拎去见昭铎,一进宫殿,我将她们丢在地上,道:“背后妄议尊长,在你这儿似乎处罚挺重的。你们两个,方才说了什么,当着昭皇的面再说一遍。”
那两个宫女声音颤得不得了,话声极低,但昭铎都听得见。他脸色阴沉得比我还难看。
昭铎正思考该如何处置这两个嚼舌根的宫女,我倒是无所谓他叛下何等刑罚,低着头对昭铎淡淡道:“我还是不要等到明天,现在就可以走。”
昭铎没有拦我,我叫上丹姮,一起向昭铎最后说一声。昭铎还未见过丹姮在我身边,他认得丹姮,眼神复杂地瞥过她:“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我无奈道:“一言难尽。”我道别的话刚溜到嘴角,门外突然冲进来一个身穿甲胄的士兵:“报告昭皇,楚将军和楚少将军带兵攻打敌军,中了埋伏,全军覆没!”
昭铎一惊,竖起两道剑眉:“敌军根本没有出兵,他们是听了谁的命令!”
那士兵犹豫一会儿,道:“是他们……擅自出军,要立头功。”
这些狂妄的蠢材!
我和昭铎迅速将私事扔到一边,思考接下来的对策。我们沉默间,身旁的丹姮低声喃喃:“天阙……”
我望过去,她正蹙眉凝思,仿佛要想到了什么。
可我也没空理她,正在这时,外面慌张跑来一袭妃色身影。楚贵妃一到昭铎跟前,扑通跪下,拉着他的衣摆祈求:“陛下,救救哥哥和爹爹!”
昭铎沉默,我也沉默。那楚贵妃见状,泪光凝在眼角,奔了过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