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东泽,将昭铎的信笺给穆谌看。我不想隐瞒他任何事。
穆谌扫一眼信笺:“他倒是很信任你。”
我假装没听出他话中微微的酸意,往圈椅中一坐:“如此明显的意图,不用羡慕了。”
说话间,我听得外面一阵哼哧吭哧的疾跑声,抬眼望去,一抹黑白狂奔而来,一跃而起,闪闪的泪水在空中划过优美弧线。
我站起来,激动道:“胖……”砰一声被按倒在地。
胸口如顶了块大石,喘不过气,双手胡乱挣扎着,最后还得多亏穆谌将它拉起来。
我坐起来,重新酝酿情绪,胖达这座小山已坐在我面前哭得稀里哗啦。
我看它哭,心中莫名酸楚。这种感觉即便见到昭铎,即便得知他卧病在床时都没有这般强烈。我忍不住眼眶胀痛,视线有些模糊。我摸摸胖达肥嘟嘟的面颊:“你很想我吗?”
胖达猛点头,泪水哗啦。
“我也想死你了!”穆谌投来一个不敢相信的眼光,我不管他,伸开双臂环抱住胖达。
然而,我双臂已经抱不过它。虽然我感动得无以复加,虽然我很想同它哭作一团,但还是憋不住含泪说一句:“胖达,你怎么胖成这样?”
胖达好不容易要收住眼泪,我一说它胖,立即黑眼圈一皱,哇的一声哭得更凶。
“好了好了,不哭不哭,我不说了……”
……
花了半个多时辰,终于将胖达连哄带骗地劝住。这熊孩子熊性不改,我累得几乎虚脱,叫穆谌带它出去散步,顺便叙叙旧。
穆谌稳重的步伐带着胖达颠颠出去,我扶着圈椅站起来,掸掸裙子,又听得一个柔柔的女声唤我:“陛下。”
我转头一看,心情又沉重起来:“月瑶……”
月瑶站在门边,满目惶恐的期待:“陛下。”
我摇头:“叫我媚卿就好。”
“媚卿,”她跨过门槛走过来,我看见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惊异地瞪大眼睛。她在我面前站定:“旗风,他没和你一起回来吗?”
我的心被狠狠刺了一下。为什么又让我做这种事?我身子发颤,不由得双手握拳,低头不敢看她:“对不起。”
“他真的……”月瑶的声音依旧柔弱,忽然双手掩面,想要痛哭出声,却不知该如何放出声音。
我垂手立在她身前:“在我出发之前,他就已经……我不该那么掉以轻心放他走的。”
“谢谢你。”月瑶摇着头,对我道,“我一直在想他不在了怎么办,夜夜做噩梦。谢谢你给了我确切结果。”她一手移下来抚摸小腹,“若不是为这孩子,我刚才那一瞬间就想触柱而死了。”
我陪月瑶坐了会儿,彼此缓和下情绪。我抽了抽鼻子问她今后打算如何。
月瑶抬起脸,看看四周:“我还是退隐好了,这里的一切,满是他的身影。”她眯了眯眼,泪水又涌上眼眶。
“离开东泽吗?”
“对,隐居……还是到玄门乡去好了。西泽与天阙又不知要打到几时,相比之下玄门乡倒可以清静一些。”
“可是你和肚子里的孩子都需要照顾。”我想了想,“我为你写一封书信,再让人送你过去。”
翌日,月瑶的行李收拾妥帖,来向我告辞。我将书信亲手交到她手上:“去了以后,直接找梁奕丞相,报上我的名号。”
月瑶又说了几次谢谢,叫我保重,坐上马车告别而去。
穆谌同我一起送别,望着马车悠悠驶去,拍拍我的肩,伤感道:“倘若以后我离你而去,你会如何送别?”
我收起眼泪:“无论天涯海角,我会追杀你到底。”
我转过身,准备出发去西泽,一刻也不愿耽搁。
西泽与天阙作战,穆谌又是原天阙大将军,碍于这层身份,我俩都觉得让他留在东泽最好,毕竟胖达孤单一熊也寂寞。
丹姮依旧拉着我,我也只能再将她带走。穆谌蹙眉道:“她可是天阙的公主,这身份更容易引起问题。”
我道:“多亏明戈王将她封住,西泽也没人知道她,我就当她是旅行路上捡到的女孩。倒是对昭铎的贵妃说过,但是她不会轻易泄露出去的。”
似乎说到明戈王将她封住这句话时,丹姮抖了一抖,眼神有些变化。然而她还是没想起什么来,我放心地将她带到西泽。
来到西泽,听说昭铎的毒有些起色,我点点头,来到正殿,宣布我是这次战争的总指挥。
我并未坐昭铎的椅子,只是在丹墀之上站着说明。
底下仍有人不服,一个少年将军越队而出,毫不顾忌地瞪着我道:“这分明是西泽之事,本该由西泽的人解决,为何要听从东泽前女皇的安排?”
我听他发完牢骚,微微昂起脸庞:“少将军,你可以不服我,但可不能蔑视昭皇的圣旨。”我手一挥,旁边宦官搬出一卷明黄的圣旨,底下两列官员匍匐跪地,静声听旨。
宦官宣读完毕,那少将军面色有些窘,红着脸怒道:“在西泽,论战功无人能与楚家争高下,难道陛下怕我楚家打不了胜仗吗!”
“这一点我不管,”我淡定道,“如今东泽也在昭皇统治之下,我是东泽的人,也该遵从圣旨。退朝。”
我刚转过半个身子,那楚少将军腾地站起,瞪着牛眼往我气势汹汹地走来。这时面前一抹华贵的妃色身影遮住视线,声音温柔中透着无奈:“哥哥,你想抗旨吗?”
楚少将军听了,面色一变,重重一哼,甩袖走出。
后宫,噼啪吐蕊,红梅映雪。
那抹妃色身影款款走在我左手边。我闲闲地道:“方才那位,是贵妃娘娘的兄长?”
“是的,亲哥哥。”楚贵妃微微侧过脸,“脾气稍冲了些,让你见笑了。”
“少年英才,难免年轻气盛,无妨。”我嘴上打着哈哈,心中却满是居功自傲的辞藻。
转过一座假山,我又道:“方才那公公宣读的圣旨,是空的罢?”
楚贵妃浅浅一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此事过后,我自该向陛下请罪。”
“昭铎若是来得及些圣旨,必然会有更周全的计划,定不会只给我一张信笺了事。”走上游廊,我话锋一转,“不过昭铎交代的事经由你的手转交给我,说明他对你十分信任。”
楚贵妃又是一笑:“之前我也曾顶撞过你,如今发现你跟陛下说的一样,竟毫不计较。此等心胸,难怪陛下将你引为知己。”
我挑了挑眉,好久没听过昭铎一句赞赏我的话了。
楚贵妃叹了口气:“陛下很严肃地忠告我,学学你的气魄,大局当前,私怨压后。”
我隐喻觉得贵妃话中另有一层意思,叫我不要偷懒。但“大局”二字听进耳中,我不知为何在心里自嘲一声,继而道:“昭铎和贵妃过誉了。不论你们怎么看我,战争之事,我必定全力应对。”
我在桌面上铺开舆图,收手撑着桌子,仔细研究起来。
情况之不乐观,尚在接受范围之内。但仍然想吐槽,昭铎一不在,这些兵将立即如散沙一般,屡战屡败。真不知昭铎是用了何等方法将他们团结起来,共同与天阙东泽对抗这么多年。
我回想往事,西泽在千年战争之前,可比东泽还弱。只是千年战争之后,天阙和东泽两败俱伤,昭铎又在那时候复出,以惊人的速度使西泽迅速发展壮大,并狠狠将东泽打压下去,我也屡屡要被逼上绝路。
我无奈之下,也屡屡卑鄙地搬出青梅竹马的情谊,求他下手稍微轻点。趁着西泽松懈之际,我借机反扑,昭铎防守得住时,便会得意洋洋跑来向我炫耀:“我还是喜欢你……欠我人情的感觉。”
然而我也不是吃素的,昭铎被我钻了空子,也要搬出旧情说事。如此拉锯似的争许多年,我们俩都厌烦不已。人在共同的敌人面前容易成为朋友,我们都看天阙不顺眼,便顺水推舟地结成同盟。
雪花落在窗纸上,窸窣碎响。我拍拍额头,认真起来。
我习惯性地咬着手指思量,天阙昨日开始,又有进攻的势头,正在雪地中积极行军。西泽之前群龙无首而一味防守,然而天阙派出更多的兵力,加上西泽自己内部党派林立,矛盾重重勾心斗角,当然抵挡不了多久便败退。
我没那本是在这么短时间内调和他们的党派斗争,西泽再被动下去迟早要让敌人打进九重宫阙。
防守不得,便只能进攻了。我凑近了舆图仔细分析,指腹在舆图上划了划,按照天阙的行军路线,选出一条奇袭路线,绕到后面烧了敌军的粮草。
我出门看看灰蒙蒙的天,今晚没有月亮,正好适合偷袭。问题是,谁来?天阙远道而来,人困马乏,要说难度最大的,该是我方的人选问题。
我思索一阵,又趴在城楼上观察半晌,下了第一道军令。今晚入更以后,由一位稳重派的将军带领六百骑兵,绕到敌人后方,焚烧粮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