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辞归沿暗道不停地走着,直走到尽头后,他抬头看去,见是一个竖口,便小心地踩着垂壁上的窝窝爬了上去,却见一块木板盖住出口。他用力推了一把,却没能推开,又拭着拉了拉,那木板竟“刺啦”地平移出一道开口。李辞归明白,这是个滑门。于是,他侧转身子用力一拉,却听“哗啦”一声,一蓬干草落了下来。
李辞归抖去身上的干草,继续攀爬出半个身子,这才发现,这儿竟是一个马槽;更叫李辞归惊喜的是,那枣红马正咀嚼着草料。见有人突然冒出,它自是惊得衔草看着。所带的随身物品也都整齐地码在墙边,一件也不少!李辞归迅速地跃下马槽,麻利地把东西驮好,即牵着马沿着来时的山道匆匆下山去了。
可当他快走到那日与独食客拌嘴的地方时,竟突然有人高喊:“站住…站住…”随即就是几声清冷的枪响。
李辞归慌忙跳下马来,躲进路旁的草丛里。他按抚着枣红马,注视着枪响的地方。不一会,就见距他不远的山坡上有一队人影,正迅速地向南面逃去,还隐约地听到有人急喊,“六子,往这边,往这边!”不用说,那一定是麻帮主他们,而那几枪准是冲他们放的。李辞归放心走出草丛,急忙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也不知走了多久,他忽闻有“淙淙”的流水声传来,他下意地看了一眼脏兮兮身子,便借着西沉的一勾弯月,寻声找去,但见不远处有一清澈的小溪。
李辞归看一身怪异的服饰,不禁苦笑道:“这么一身穿戴,差点就成了老子的‘寿服’!”说着,他跨下马来,一边扯去身上的衣袍,一边慢慢地步入清凉的水中。
李辞归用清水泼洗着脸,回想着这一路上的遭遇,想着爹爹一再叮嘱过的话。尤其是他想到了自己万一死去,那年迈的爹娘、儿子和媳妇,还有其他亲人……他不敢再往下想,而是把整个身子慢慢地滑入清凉的水中。好一会,他才猛的抬起头来,吐了口长气,再次感慨地叹道:“唉,我这真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说着,他掬起清水,一遍又一遍地浇在脸上,浇去那悔恨还是庆幸的泪水;枣红马则在小溪边悠然地啃着青草。
忽然,他的目光落在了那顶吊当着绒球球的帽子上,它正挂在溪边的草枝上。他上前捡了过来,里外看了看,又闻了闻,然后恍然道:“喔,原来老子是倒在了这绒球上!真是江湖凶险啊。”说着,他松开手,让那顶帽子随水漂去。起水后,他迅速地换上一身干爽的衣服,即上马离去了。
……
当初,李辞归与妻儿告别去时,走的是久里镇的东头;可现在回来,因他走的是小路,便转到了镇的西头。
灸里镇的居民多以东西分布的格局居住;故东头的多是些老居民,而西头则多是后续迁来的新户。目前,新户中当属吴霸山最阔。所以,这西头最显著的标志便是吴霸山府邸。
此时,天刚蒙蒙亮,清晨中的雾气正在慢慢散去。李辞归望着“吴府”塔楼顶,想着“再过一片枣林,就回到镇上了。”他用力踩了下马镫,喊一声,“驾!”枣红马即刻又轻快地跑了起来,而那片枣林子也很快地出现在了李辞归的眼前。
而此时,枣林子的雾气依然还在弥漫、缭绕着。突然,有棵枣树兀自猛的抖了一下,随即便见一人影悬晃起来。李辞归见着,惊呼一声“不好!”即赶紧打马过去,却见一女子白练环颈吊在一老树杈上,正痛苦地踢踏着腿。李辞归急将她抱起,除去环套,再跳下马来;而女子已昏死过去。
李辞归忙将她放平,又迅速拿取穴位,替她推气过宫,有一会,便听她“哼”了一声,回过气来。李辞归将她轻轻扶起,靠在枣树头上,又取过水来喂她,心中却是在想,“我是一路上拼着命地觅活,她却一条白练寻死。嗨,有啥事嘛,竟要如此想不开?”女子喝了一口水,再长透了口气,便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李辞归见她哭得凄楚,又有些眼熟,就问:“哎,你是谁家的呀?有啥想不开的嘛?”女子见问越发痛哭起来。见她埋着头哭得厉害,李辞归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了,便扯直着嗓门说,“哎哎…哎!你别总这么哭么?说吧,你是谁家的?我送你回去。”怎知,这女子突然胡乱地指着林子哭喊道,“我就是要死在这里!你走,你走啊!”
李辞归当然知道,一个只想寻死的人是不会领他情的,而且还会气恼。他惟有按下急于归家的心情,好声劝导这个要寻死的女人。他轻声地说道:“小姐,那地上的蚂蚁,你按它一下,它一定会挣扎着没命地往家跑。你知道为啥吗?当然是想活命喽!所以啊,这人就更加要珍惜……”
可他话地说了半截,突然有一人从个树后跳出不,胡乱地喊道:“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在此欺负良家女子!”
李辞归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那女子也被吓得愕然张望;而哪人却“哈哈”大笑起来。李辞归恼火地看去,猛的发现这人竟是他家的老相识——“痴水和尚”。
李辞归气得忙从地上爬起来,直恨声骂道:“哎呀~,你想吓死我呀?你这个臭和尚!赖和尚!死不去的疯和尚!”他这么个骂人法,也说来平生还是头一回。这或许是他一路上受到太多的惊吓原故了吧。不过,骂过后,他自己也不禁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这位痴水和尚乃是“薄云庙”的僧人。当年,也正是他把李辞归的叔叔——李时渊从狼窝沟带走的。因他说话行事,时常是痴痴癫癫、自话自娱。尤其是与人化缘时,总好扯起他那随身的大葫芦,可劲地喊:“水水水,有水便行!水水…水,装满装满。”故而,俗人皆称他为“痴水和尚”。
痴水和尚被李辞归如嗲气泡儿似的骂了一通,可他不仅一点不恼,反而乐呵道:“哎呀,俺说公子!洒家好心帮你,你却把洒家咒作‘臭、赖、疯’,还死不去!这~,这骂得也太损了吧?嘿嘿,俺不跟你玩了,俺喝口水,俺喝水。”说着,他捧起葫芦咕噜咕噜地慢慢地吞起酒来。李辞归却是不解气地应道,“说啥?吓都给你吓死了,还好意思说帮我!”
痴水和尚见说,忙把半口未及咽下去的酒重又吐回葫芦,然后指着那位女子嬉笑地说:“你看哪?她不哭了。俺这不就是帮了你嘛。”李辞归这才注意到那女子却是不哭了。
此刻,她正泪眼迷茫地望着远方,娇美的身躯微微地颤抖着。李辞归同情地关心她说:“你好些了吗?”女子却不作声,她无神地看了看李辞归和痴水和尚,随即重又把头埋入双臂,又再抽泣起来。
李辞归晓得她一定又是触动了伤心事儿,可却不知该如何劝她,便把个脸转向了痴水和尚,希望他帮着劝劝。可痴水和尚冲他咧嘴一笑,随即手舞足蹈地拍起手来,用他那特别难听的腔调唱道:“心死便要见阎罗,何不先去问菩萨?生死由命、有定数,了却尘缘即向佛。小鬼差人‘生死簿’,合当去时,去不留!去不留呀,去不留~,去不留!”
一曲唱完,痴水和尚即冲那女子说:“小夫人!俺认得你。”又摇晃着葫芦说,“哪日俺化缘到府上,这一葫芦的‘水’,还是你亲手给打满的呢。嘿嘿,你若去了,俺岂不是少了一个化缘处?”
原来,这女子竟是吴霸山的四姨太。她是因二姨太和三姨太的联手陷害走上了绝路。然而,李辞归闻说她是吴霸山府上的人,顿时便少了几分好感。
痴水和尚拔下塞子喝了口酒,随后看着埋头的四姨太,并指着李辞归说:“此人救了你,自当救到西。嘻嘻,你就跟他去了吧!”这话让李辞归听来暧昧,即冲和尚骂道,“嗨,才骂你疯,咋又癫上了!”怎知,四姨太却猛的抬起头来,冲李辞归骂道,“你才疯,你才癫呢!”
李辞归被她骂得先是一愣,随即想到是她误会了,便指着痴水和尚说:“喂,我不是说你,我是在骂他哪。”可四姨太却愤然地冲他喊道,“我就是骂你,还有你那医养堂!”又呜咽着埋怨道,“我就是因医养堂,才…才落得这样的呀!”说完,便埋下头长哭起来。
对四姨太认得自己,李辞归并不感到意外,毕竟镇上的都认得他;他倒是对无端端地被四姨太骂,尤其是历来口碑很好的医养堂,也遭她骂很是不解。他想,“也许是她还没完全回神吧?大凡自杀不去的人多会乱骂人。”
于是,他平心静气地说道:“我不会和你计较的,你要骂等会再骂;不过,这会先听我说。你先试想一下吧,这命全是你的嘛?哼,我告诉你吧,是,也不全是。平日里,你听到亲友的死讯,一定害怕吧?同样,他们也害怕听到你有个三长两短。所以呀,别总以为死了就能一了百了。你要是真的死了,最伤心的是谁呀?是你的爹娘!令老人家伤心,这可是做子女最大的不孝啊!当然,你若心中没有他们,自然是无孝可言了。”李辞归的这番话多是从爹爹那学来的,此刻连语气也在模仿;可四姨太却不买账。
她抬起头来,冲李辞归吼道:“谁说我想死啦?我是被逼的呀!”她又怪责起医养堂说,“我是因医养堂才被人陷害的,我那可怜的妹妹也是因医养堂才……”
“哎,你这个人好没道理!咋比这和尚还要疯癫呢?”李辞归没想到自己一番苦口婆心的好心劝说,却遭来了四姨太的如此抢白,尤其是她针对医养堂的莫名指责,这令他极为不满。李辞归不容她说下去,并很不客气地大声冲她问道,“我问你!医养堂咋就害你啦?嗯,还有你那可怜的妹妹!她又是谁么?医养堂又咋她啦?”四姨太见问,却是怅然了。她看了一眼满脸不高兴的李辞归,并意识到确实是不该随便把自己的不幸归究人家,可自己也确实是因为“子嗣丹”的原故,才被二姨太陷害得走投无路。她是满腹委屈,却又无从说起,可一想起来,便不禁悲伤与绝望。她愧疚地看着李辞归,又望了望痴水和尚,突然,竟又失声地哭了起来。
她这一哭,李辞归立马后悔了。他自责地叹道,“诶,人家早就伤心透了,我还跟她那么叫真!确实太不该了。”他忙冲她陪不是说:“夫人,对不起!我不该那样叫真。你别往心里去,你…你有啥苦衷,就只管说吧,嗯,说吧。”可那女子依旧是埋头哭着。李辞归见自己劝不来,便忙把目光投向了痴水和尚,指望他赶紧过来给好好劝劝;可痴水和尚却是仰着脖子慢慢地咽着酒,李辞归便耐着性子等着。
怎知,痴水和尚放下酒葫芦,抹了把嘴后,竟冲他埋怨说:“你看,又把人家说哭了不是?俺不是说嘛,‘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公子,你得替她脱去苦难才是呀!”见他说的“三分人话,七分佛事”的,李辞归是又气又好笑,忍不住又要骂他。
痴水和尚却一摆手,示意他听下去说:“哎,你先莫要出声。洒家乃是出家之人,所言皆出自佛心,入至佛意。俺先前说的,叫她跟了你去,不过就是要你送她回去罢了;这回说的,那就再明不过啦?唉,你呀…实在是凡心俗意啊!”
他摇了摇头,也不理会李辞归听明白没有,便兀自从袖子里取出一把“铜心锁”递与女子说:“施主,这是洒家从那树下拾来的。可是你的?”
然而,还在哭泣着的四姨太见着,却是一把抓来看也不看就甩了出去。痴水和尚见此,无奈地叹了口气,合什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然而,李辞归一见了那“铜心锁”竟是“咦”了一声,忙跑去检了回来,并手摇着走近四姨太问道:“这是你的!你是哪儿的人?”李辞归想要问的她祖上是那的?可痴水和尚却一旁替她说道,“这位施主,是吴府家的四姨太。”李辞归不禁恍然道,“喔~,你就是前不久嫁给吴霸山的四…四姨太呀!”
李辞归这才弄清楚她何以总要说医养堂的不是!因为,吴李两家闹得正僵。不过,这会他倒不再介意两家的紧张关系,而是对这手上的“铜心锁”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他打量着四姨太,并有些疑惑地问道,“咦,你长得咋跟她很…很像呢?”
此时,哭过后的四姨太心境已平复了许多,她拭去泪水,点了点头说:“你说的‘她’,是我妹妹。我是因爹娘被人逼得紧,才成吴家的四姨太的。”见她肯开口,李辞归自是高兴,便忙追问说,“你妹妹?你是说~,银花是你妹妹!”经这么一说,他觉得她更像银花了,可仍疑惑地问道,“可是我去过你家呀?后来,为办他俩的阴婚,我又去过两趟?再就是,你爹娘去逝,无钱下葬,当时来我医养堂筹钱的,却是你的一个远房亲戚,可咋不是你呢?而且你……”李辞归一时不好把话说完。
其实,他原本想想继续问她说,“你爹娘不是死了么?咋又被爹娘逼得嫁给了吴霸山呢?”可这话不大直说;不过四姨太倒已猜到了他想问什么。她看一眼李辞归说:“这有啥好奇怪的!我俩很小就分开了。我叫‘金花’,妹妹叫‘银花’。她生下来不久就送给了‘驿骝店’的一户人家。以前,我一直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妹妹。就这些,还是我出嫁时,娘跟我说的。唉,家穷,没办法。”金花哀叹道,“我就是因还不起钱庄上的钱,爹娘才答应了吴霸山,将我许给他作四房的。”
怎知,一旁的痴水和尚听着,竟忙把口中的酒吐回葫芦,再含混念道:“他又是故计重演戏,又是故计重演戏,只是洒家听来一点不觉奇。”他一句念完,却忽然急咳了起来,忙连呼道,“呛呛呛,好呛,好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