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值班医生的办公室里捧着简瞳的手机失声痛哭,哭了很久很久。
医生略带同情,五官正经地看着我,始终没有改变任何一个角度,有着医者仁心的悲天悯人。
但我不需要任何人同情。
我怒不能抑地踉跄起身,以一种悲愤的步伐跑出医院,飞车赶回彼得庄园,粗鲁地打开大门,箭步奔向客厅的茶几,狠狠拉开抽屉,翻出小爱的那部旧手机,用力摔下去。
手机质量惊人的好,完全没有变坏的痕迹,于是我抄起茶几上的花瓶,狠狠砸向手机屏幕,花瓶碎了,手机屏幕也裂开了,我和小爱穿着白婚纱黑礼服站在一起的笑容,出现一道道涟漪般的裂痕,又更像密密麻麻的蜘蛛网。
照片上的她面容扭曲,可还是一样的笑。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连婚纱照和遗像都能笑得没心没肺的人。
我对着她碎掉的笑靥大吼:“纪心爱!你不是从来都不撒谎么?可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你说你最大的心愿是我能忘记你!你说希望我能跟简瞳永远在一起!那为什么你还要霸占着我的回忆?为什么你死了都不肯放过我?”
说完最后一句,我精疲力竭地跪在满地的花瓶碎渣上,俯身拾起小爱留给我最后的遗物,除了这部我送她的手机,和楼上那个不属于我的孩子,她什么都没留给我。
想到这,我的手开始颤抖,我想跟被摔痛的小爱道歉,可开口却是:“你活该!谁叫你闹得简瞳要跟我离婚的!”
跟小爱吵架吵得太过专注,我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冻到麻痹的膝盖,已经被花瓶的碎渣刺破,流出了血。我没有察觉到,楼上熟睡的小蜜蜜,被我闹出的这番响动惊醒,正在嗷嗷大哭。
我更没有察觉到,郗语默何时抱着孩子来到了我面前。
那晚,我最后的记忆,是一个念头,一个想着明天一定要去修好手机屏幕的念头。
紧接着,我不再有力气,倒在地板上,陷入地狱般的漆黑死寂。
混沌之际,我隐约听到婴孩的啼哭,朦朦胧胧地传出,我感觉到有人摸了一把我的额头,郗语默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她大惊小怪地说:“怎么会这么烫?”
接下来的事情,说不说都随便。不过是郗语默像八点档的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昼夜不分地照顾我,但我并不是八点档的男主角,我并不领情。
郗语默难以分心,直接把我和小蜜蜜放在一张床上,喂我吃药的时候,顺便喂小蜜蜜喝奶,拍小蜜蜜睡觉的时候,顺便拿冰袋给我敷额头,给我量体温的时候,顺便给小蜜蜜讲故事。
别问我,既然不领情,为什么不反抗、不拒绝。一个高烧四十度的患者,即使想反抗、想拒绝,至少要有最起码的力气,可我没有。
我只能不情愿地僵卧在床,时睡时醒,做着一个接一个的噩梦。每个梦里,简瞳都要离开我,每个梦里,我都拉不住简瞳冰冷的手。
每个梦的最后,简瞳的眼神,都从犹豫,慢慢变成了坚决。
我昏睡了差不多整整一天,隔天傍晚才醒过来。我从前一直自诩钢躯铁臂,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什么时候竟然变得这么差,淋一场雨,冬泳一下,居然就会发高烧。
小蜜蜜抱着我左边的手臂酣睡,眼睛半睁半闭,含着大拇指咕哝唇瓣,和小爱小时候睡觉的习惯,一模一样。
这种相似让我极为不悦,我忘记了要去修手机屏幕的事情,也忘记了小蜜蜜还是个孩子,我只知道自己要去找简瞳。
于是,我抽出被小蜜蜜紧抱的手臂,没洗脸、没刷牙、没刮胡子,甚至没梳头,便匆匆下床,翻出另一件大衣披上,准备出门去找简瞳。
简瞳说要我别找她,说得好像我找不到她一样。
事实上,除了婚纱店、程阿姨家和林陌家,她无处可去,就算这三个地方她都不去,我也可以通过她的身份信息找到她下榻的酒店。
如果不是昨晚情绪太过激动,我此刻早就出现在了她面前。她之前离开了我那么久,对我已经是天大的煎熬,我又怎能忍受,她生病的时候,守在她身边的人,不是我。
可下楼时,在厨房准备晚餐的郗语默,用冰冷镇住了我。
她急匆匆地冲过来拦住我,说:“你还在生病!马上给我上楼休息!”
我的确被她镇住了几秒。不过,我不可能妥协。
很快,我就恢复了神志,戏谑地蔑着她:“注意你跟我说话的态度。照顾了我一天,就把自己当成母亲了么?”
郗语默的神色如我所料地出现了一丝局促,拉着我的衣袖僵持了好半天,才小声说:“至少……你该把里面那身脏衣服换掉。”
“我不需要你假惺惺的关心。”说着,我甩开了她,大步流星地走出去,任由她刚刚扯住我衣袖的手,悬在半空。
出了门,我一边往程阿姨家开车,一边打电话,动用所有关系,找人调查简瞳的酒店入住记录。
车子开得飞快,六点半,我准时出现在程阿姨家门口。
程阿姨给我开门的瞬间,我忽略了她脸上错愕中夹杂着尴尬的神情,只闻到简瞳独有的香水味。
我雀跃着像只归巢的鸟儿一般,奔向卧室,连鞋都忘了换,声声叫着简瞳的名字,恨不得立刻将她拥进怀中,让她感受到来自我的温暖。
但当我真的站在卧室门口,却没有勇气再向前走了。
因为,我看到林陌正坐在床边,喂简瞳喝粥,两个人相谈甚欢,其乐融融。
他们听见了我的声音,整齐地抬眸望向我,兴许是没想到我会来找简瞳,上一秒温暖开化的眼眸,倏忽变成封冻无波的古井,布满了冷淡和抗拒。看我奔向简瞳,简瞳下意识地移动身躯躲避我,林陌不动声色地站起来护住简瞳。
他们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和动作,无不宣示着对我明显的厌恶。
我一览无遗,却不愿点破,更何况这和简瞳从前受到的漠视相比,根本不算什么伤,我还是死皮赖脸地走过去,推开了林陌,马不停蹄地对简瞳表达我的思念:“简瞳,我很想你,我们回家吧。”
简瞳瑟缩着身子又向后退了退,生硬地用手制止我继续靠近,面无表情地说:“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要跟你离婚。”
我依旧笑脸相迎,学着她当初倒贴我的模样,抱住她:“我也说得很清楚,我不想跟你离婚。别再闹了,跟我回家吧。”
怀中抱着的身子,除了嫌厌的轻颤,没有任何回应,即使那么温暖,也还是不愿分半点温度给我。
简瞳皱着眉头挣开我,声音已然从平静转为激动:“还要我说多少遍?我不想跟你过了!”
我知道再僵持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干脆直接抱起简瞳往外走,许是怕伤到孩子,简瞳在怀里扑腾了几下,最后放弃了抵抗。
沉默多时的林陌,终于被激怒,语无伦次、毫无逻辑地从后面揪着我的衣领大吼:“你空手来程阿姨家就算了!招呼都不打一个!鞋都不换就进来抢人!你还有没有点对简瞳最起码的尊重?”
“尊重是相互的。”我恼怒地扭过头,睚眦欲裂地瞪着林陌,“我和简瞳还没离婚,你们又是订婚纱,又是住在一起。程阿姨作为长辈,明明知情,却还包庇你们,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了?你们尊重我了么?”
“当初要跟简瞳离婚的人是你!”林陌幼稚地指着我的鼻子,虚张声势地瞪回来,“凭什么你说分开就分开?你说和好就和好?如果不是你伤害了简瞳,我会有机可趁么?”
“你怎么能破坏了别人的家庭还这么理直气壮?”我被林陌气笑了,报复性地猛戳着他的伤口,“活该小爱选择尹枭也不选择你!活该简瞳跟你在一起还怀了我的孩子!这是你的报应!”
果然,林陌说不出话来了,仍旧指着我,指尖却随着不停抖动的小腿轻颤。
“该遭报应的……是你。”
在我抱着简瞳,眼看就要迈出卧室的时候,简瞳忽然又说话了,她挠着后脖颈,耷拉着脑袋,努力把声音压得很低。
“明明不爱我,却死死困着我不放。养狗还能遛遛呢!可我呢?我每天就在那个房间里等你送饭!我吃不下饭营养不良你不知道!我在房间里流了多少眼泪你也不知道!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说爱我?”
简瞳的声音忽高忽低,始终没有抬头看我,说到最后,变成了冷冷地质问:“在我饿肚子的时候,在我见不到阳光的时候,在我泪流满面的时候,你在做什么?你在缅怀你的小爱……”
忍无可忍的我,把简瞳最后的自问自答堵在嘴里。
亲吻是堵住她嘴巴唯一直接有效的方法,我顾不得林陌和程阿姨在场,只是一个字都不想再听下去。
我感觉到简瞳在扑倒我,我感觉到林陌在拉扯我,我感觉到程阿姨在用一种为难的眼色看着我们三个。
可我完全无法停止,我的喉结不断滚动着,细腻地吻着。
仿佛只有这样,我才能确确实实地感受到,简瞳是我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