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心爱的外公拄着爵士棍缓缓走进来,石楠烟斗的雾,模糊了他不怒自威的深邃面庞,极具侵略感的气流席卷而过,满室萧索。
所有人还都没缓过神,他已经蹲在了纪心爱面前,慈眉善目地笑着抚摸纪心爱的头发:“爱爱,外公来接你回家了,我们走吧。”
“不要!”纪心爱怯懦而反感地闪开,转身躲进林陌怀里,“老公……爱爱不要走!哪都不要去!”
“好好好,我们哪都不去。”林陌抱住纪心爱,轻轻拍着纪心爱的后背,不悦地瞟了纪心爱外公一眼,“这里不欢迎你,爱爱说了,哪都不想去。”
纪心爱的外公拄着爵士棍站起来,轻蔑地睥睨着林爷爷:“林寰宇,你教育出来的孩子,都不分长幼尊卑么?”
林爷爷没答他,淡淡地对林陌说:“你们都回房间,我跟老朋友叙叙旧。”
林陌不太情愿地抱起纪心爱:“可是……”
“我让你们回房间!”素来平和慈祥的林爷爷怒气冲冲地打断了林陌。
林陌灰溜溜地抱着纪心爱,领两个孩子上了楼。
我想着毕竟这是林家的家务事,我一个外人不好多做停留,蹑手蹑脚地想要走,却被纪心爱的外公一把拦住。
“慢着,你先别走。”纪心爱外公边说,边从西裤口袋掏出一张支票塞给我,“这是尹鸩叫我给你的。”
我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支票,整整五千万。
尹鸩真是出手阔绰。净身出户,还舍得花这么大价钱的高额补偿金,足见跟我离婚的决心有多坚定不移。
我紧攥着支票苦笑的功夫,纪心爱的外公又拿出了一纸地契,继续在我耳畔补刀:“念在你救过我的份上,我追加了一处巴黎的房产给你,你最好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拿到钱尽快把离婚协议签了。”
“罹宏碁!你别太过分了!”沙发上的林爷爷走过来,抓住纪心爱外公握着地契的手,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我也想尊重小爱的选择,也希望小爱幸福。可是你难道愿意看着自己的外孙女,成为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么?”
“别把你的私心说得这么伟大。”纪心爱的外公对林爷爷牵起一抹冷笑,嘴周的胡须如同犀利的银线,仿佛随时随地能杀人于无形,“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你同意林陌娶我外孙女,只是希望她能光明正大叫你一声爷爷。”
“你还记得我是她爷爷就好。”林爷爷抬眸,和纪心爱的外公正面对峙,目光交错间,犹如高手过招,“外公家和爷爷家,住在哪边更名正言顺,你心知肚明。”
纪心爱的外公笑意一敛,微眯双眸:“她没有会抚养仇人孩子的爷爷。”
“仇人?”林爷爷怒目看着纪心爱的外公,说得牙咬切齿,“当年害死你女儿的人,不止林川忆一个吧?你不也因为小爱的父亲是我儿子,极力反对他们在一起么?害死自己女儿的元凶明明是你!”
“所以我现在才要爱爱嫁给她真心喜欢的人!”纪心爱的外公明显被触到了逆鳞,低头发出一声暴怒的嘶吼,横飞的唾沫溅了我一脸。
我夹在中间听着不知所云的往事,终于还是开了口,尽可能平静地对纪心爱的外公说:“要离婚可以,让尹鸩亲自来跟我谈。”
纪心爱的外公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用一种皱起眉头类似微笑的表情看着我:“他如果愿意跟你谈,还会让我来么?”
“那就让他起诉我,起诉我虐待纪心爱的事。”我的语气十分坚决。
因为我知道,尹鸩生气,只是误会我虐待纪心爱,误会我骗他。一旦起诉,在调查取证的过程中,司法机关会就会还我清白。
可是我却漏算了一点,向来习惯把所有事情扛在自己肩上的尹鸩,不可能告诉任何人我“虐待”纪心爱。看到纪心爱外公脸上惊诧中隐含愤怒的表情,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有多愚蠢。
“怪不得!”纪心爱外公发狠地瞪着我,佝偻着身体捂住胸口,“怪不得尹鸩之前明明不同意我的做法,这次却会突然主动来找我,原来是因为你……”
“是真的么?”林爷爷打断了纪心爱的外公,看着我的眼神,是和尹鸩、和公公如出一辙的失望。
我扶住站立不稳快要倒下去的林爷爷:“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纪心爱的外公再度冷笑,字字化刀,猛戳着我的胸口。
“你明知道你的什么人格障碍的司法鉴定可以帮你脱罪,明知道自己受不到法律制裁,所以才会大言不惭地让尹鸩起诉你,假惺惺地在我们面前扮可怜。我不是老林头,没有那些多泛滥的同情心,快收起这副嘴脸吧。”
林爷爷面色苍白地审视我,声音虚弱颤抖:“人格障碍?司法鉴定?”
“我调查她的时候,发现她在小爱住院前一天做了这份鉴定。”纪心爱的外公抢先替我回答了林爷爷,“当时还以为只是巧合,现在才明白她有多处心积虑。”
我竭力辩驳:“真的只是巧合阿!而且我没有……”
我没有做过司法鉴定。不代表尹鸩没替我做过。
想到这里,我讪讪收了声,猛然记起尹鸩在医院走廊里,和我吵架时说的话。
——心理医生那天跟我说过,你可能会做出伤害小爱的事情,还特意嘱咐我,让我看住你。我选择了相信你,而不是相信心理医生的话。
但他还是替我做了可以脱罪的司法鉴定。
这就说明……他从来……没有相信过我。
林爷爷显然也不相信我,推开了我搀着他的手,看都不看我,声音发冷地对我说:“林家最多还能再收留你一夜。你好自为之吧。”
纪心爱的外公俨然胜者姿态,抱臂睥睨着我,挑衅似地问林爷爷:“你现在还反对小爱和尹鸩的婚事么?”
林爷爷坐回到沙发上,疲乏地捏了捏鼻梁:“儿孙自有儿孙福,她开心就好。”
听出两位老人的对话里已经没有了我的存在,我识趣地上楼去找林陌。林爷爷都下了逐客令,我就算再不要脸,也不至于真的等到明天才走。
我避开水家兄妹和纪心爱,跟林陌说明了情况。
林陌听完,立刻冲动地要下楼解释:“我这就去跟爷爷说清楚。”
“没用的。”我虽然领情,但还是拦住了他,“之前亲子鉴定的事,估计大家都还记得,没有人会相信我。”
“我相信你阿。”林陌对我笑得眉眼弯曲,温柔的神色蔓延开来。
我怕心生悸动,错开了视线:“水太太的孩子,就先麻烦给你了。”
“再这么客气我揍你了?”林陌挥着拳头横我一眼,问:“你去哪住阿?”
“回家呗。”我长舒了一口气,若无其事地披上外套,转身准备离开,“反正就算离婚,房子也归我。”
林陌不放心追上来:“我送你。”
“不用。”我回头伸手抵在他胸口,制止他继续往前,“本来林爷爷就在气头上,你别气他了。再说,纪心爱也离不开你。”
林陌无奈地幽幽叹了口气:“那你到家告诉我一声。”
我对他故作轻松地笑:“放心吧,我都多大的人了,又不会走丢。”
“叫你告诉我就告诉我。”林陌又挥起了拳头。
“遵命!”我幼稚地对他行了个少先队礼,转身下楼。
客厅已经空了,纪心爱的外公和林爷爷都不在,厨房里飘出了菜香味。窗外的万家灯火还没亮起,千家炊烟却抢先温暖了春末的晚风,只是,没有一盏灯、一缕烟属于我。
就像……没有一份信任……属于我。
坐在出租车里,想到尹鸩的不信任和林陌的无条件信任,我莫名其妙地坐在司机身旁哭了。
虽然我哭的动静很小,但司机还是被我吓得不轻。到达彼得庄园的时候,我零钱不够,想给司机一张一百块,司机见鬼似地说了句:“不要了!”便扬长而去。
连不认识的人都开始觉得我不正常了。
我抹掉眼泪,嗤笑着开门进屋,闻到客厅里呛鼻的烟味,看到茶几上堆满香烟残骸的烟灰缸,我猜尹鸩应该刚离开不久,大概是沉不住气回来取离婚协议吧。
关于尹鸩,想多了头疼心也疼,还是上楼洗个澡睡觉实际。
我已经不想死了。不能在尹鸩身边,不代表我不能默默地爱着他。虽然,我还没有伟大到像纪心爱那样,能够愿意将他拱手让人,还默默祝福的程度。但我依然觉得我和尹鸩之间还有一线生机。譬如,纪心爱不在了,他还是会回来的。
“你还知道回来么?”
推开卧室房门的瞬间,一记阴郁低沉的男声响起。
尹鸩回来了?!
我难以置信地摸到墙壁上的开关,摁亮吊灯,发现尹鸩果然坐在床上,抱臂冷冷地睥睨着我。
我压抑住心里掺杂着喜悦的委屈,不动声色地说:“这话应该我问你。”
“你有脸问么?”尹鸩款步走过来,双手插进口袋里,皱起眉头俯视我,“跟林陌这几天玩得开心么?还学会找林陌帮忙清除障碍了是吧?”
“反正,就算我说让林陌接走纪心爱的人不是我,你也不会信,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我苦笑着偏过脸,错开尹鸩的视线,“要兴师问罪,可以等我洗完澡再继续么?”
“你洗得干净么?”
尹鸩突兀地揪住我的衣领,充满报复意味地咬住我的嘴唇。我连挣扎反抗都没有,甚至还可耻地沉溺在这不一丁点带温柔的触碰中,顺势抱紧了尹鸩迎合他。
我不想去想他态度的转变,只要他愿意回来就好。
所有的伤害,我都能承受。
所有的错误,我都能原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