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冬至，苏以沫循着往年的惯例包了饺子。

　　她的家乡是个北方小城，每年这天，家家户户都讲究吃水饺。小时母亲每次都会带着她包饺子，等父亲回家时，热水开锅，饺子一下，便是最完满的团圆。

　　尽管背井离乡多年，但这个习俗，始终烙在她心底，从未改变。

　　新鲜的内蒙羊肉，胡萝卜剁成粒，再加了葱姜沫，冬天的时候，她便爱活这个馅儿，味鲜且滋补。

　　满满一盖帘的饺子包好时，陆少杰正是接了小念放学回来，见状眼前一亮，沉稳的音色里多了一丝轻悦，“今天吃饺子？”

　　她点了点头，额间一段刘海垂了下来，重新别到耳后时，颊边却蹭了手上的面粉，弄了个“花脸”，自己却浑然不知。

　　陆少杰唇角微浮，视线牢牢盯着一脸懵懂地她，便是不由伸出手，在她不解地注视下，用指腹扫去了她脸上的粉末。柔嫩的肤质，触在指尖，心也跟着一荡。

　　苏以沫一愣，意识到他为何如此，便是一侧脸，别过眼去，只道，“谢谢”。

　　她躲闪的姿态，一如过往，他一直怕惊着她，只能收起锋芒，一步步安营扎寨，可现在，他守了太久，终于等到了围猎的时机。

　　“我倒是很喜欢你这副小花猫的模样”，他开口戏谑，唇边的笑意更深。

　　苏以沫面上一红，可听见素来冷峻的人乍然开起玩笑，太半还是惊讶，抬首相望，触到眼底他的灼热，又低下头去。

　　“妈妈，我饿了”，小念一声低唤，适时地化解了她的尴尬。

　　苏以沫俯下身，对女儿柔声道，“妈妈去下饺子，你跟陆叔叔先洗手好不好”。

　　小念甜甜一笑，便拉着陆少杰去了洗手间。

　　几乎是从她搬来的那天起，他每日下班后，都会来这里吃饭。

　　一开始，她打算付房租给他，但他如何都不肯收。互相僵持，最终他提出一个折中的办法——晚饭时给他添一副碗筷。

　　“你也知道的，我一个人从不开伙，你们来了，我正好能蹭顿饭吃。”他既然这样讲了，她自是无法推辞。

　　于是，她每天还是备好三个人的饭菜，还是不由自主地会放些辣椒，仿佛她的生活只是换了间屋子，换了一个人……

　　趁着饺子下锅，她又调了两道凉菜，捣了碗蒜泥。陆少杰非是要来帮忙，却连头蒜都捣得到处都是，她无言地叹了口气，便是道，“你拿碗筷吧。”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却是剑眉一舒。

　　她无端想起那个连碗都洗不好的人，也曾这般手忙脚乱，恍若就在昨天，却是再不会重演。

　　饺子端上桌，陆少杰吃了一口，便脱口道，“羊肉胡萝卜？”

　　她微微颔首，“好吃吗？”

　　“嗯”，陆少杰应着，他忘不了这个味道。

　　那年除夕，公司还刚起步，他给手下仅有的三个员工放了假，自己一个人，却继续加班。

　　其实加班，也不过是个借口。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儿，在那个家家团圆相聚的夜里，他却已无处可去。活了二十多年，竟一夜变成孤儿。

　　拜年的短信里，苏以沫问他有没有吃饺子，他只回了一句过年好。

　　临近午夜，她却出现在公司楼下，把他叫出来后，从怀里掏出一只饭盒，交到他手上时，还是热乎乎地。

　　他望着那张冻得通红的小脸，心中生出一种不可名状地异样情绪，明明是彻骨的寒夜，却仿若风雪里现出一道阳光，那么微弱，又那么明媚。

　　一个人的办公室里，那盒羊肉胡萝卜馅的饺子，被他吃得干干净净。

　　家破人亡也没有流过一滴眼泪的陆少杰，却在吃到那盒除夕夜的水饺时，热泪盈眶。

　　最孤独的时候，只有苏以沫，还记得他。

　　她或许是无意间走进他心里，也从不是一蹴而就，可一步步，颠覆了他整个世界。让他知道，有种女人，就算你一无所有，她也会不离不弃。

　　一盘饺子，陆少杰吃得狼吞虎咽，像是饿了许久的病人。

　　“慢点吃”，苏以沫边温声叮咛，边给他布菜。可见着吃饭的人这么“买账”，自己却也舒心。

　　其实她并不算多么擅长料理，只是一直记得大学时段子宸的“小梦幻”，希望下班回家就能吃到她做的饭，“粗茶淡饭我也不会嫌弃”，他无心一句，她却当了真，有了孩子后，做得就更多了，渐渐地，变成了习惯。

　　饭吃一半，门铃声响起。

　　“应该是物业吧”，她想起昨天买菜回来门上贴了催缴供暖费的单子，说是今天下午还要过来，便打算起身开门，却被陆少杰按下，只道，“我去吧”。

　　这才想起，搬来后，陆少杰嘱咐她不要抛头露面，便也点了点头。

　　从猫眼里确认了门外是物业人员，他才将枣漆色的防盗门打开，正欲回房取钱包付费，苏以沫便将已备好的现金拿了过来。

　　见她如此，陆少杰脸色微沉，只侧首对她道，“以沫，收回去”。

　　“至少今年的供暖费，得我来出”，她坚持道。

　　话音未落，从物业人员身后的电梯里，却是走出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像是倏然出现的摄魂幽冥，冷冷道，“还是我来吧”。

　　短短一句话，已足够让苏以沫辨识出对方，她蓦地抬头，看见的，果然是那张梦中不散的脸，深浓的眉，冷沉的眸，薄凉的唇……

　　她的心像被人一把狠狠揪住，攥得生疼，眼里忽然就有了泪。

　　段子宸的脸色，似是被冰霜淬成的刀锋，冷冽地骇人。多看一眼，她都觉剜心般地疼，目光却无法从他脸上移开。

　　虽然她想过，迟早有一天，怕是会被他寻到，却没想过，这一天，来得这样快。

　　陆少杰对物业道，“改天再来”，亦是极冷的声色，不容置喙，便是上前一步，将苏以沫挡在身后，那番环护的姿态落到段子宸眼底，实在太过刺眼，拳掌不自主地收束，连日来快将他焚噬的那团火又烧了起来。

　　却听陆少杰淡道，“你有何贵干？”

　　段子宸眸中一暗，冷笑道，“听说我的女儿搬了新家，我来看她，不行么。”

　　语落，便见一个小人儿从屋里跑了出来，“爸爸！”

　　见到段子宸，小念高兴地扑进他怀里。她好想爸爸，搬家的时候，她一直问妈妈，为什么爸爸没有来。但是妈妈告诉她，爸爸又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不会回来了。她哭了好久，爸爸明明答应她一定会回来，还要给她带礼物，爸爸不会骗自己的。

　　“爸爸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来，我都想你了。”她搂着段子宸的脖子，撅起小嘴，半是撒娇半是委屈。

　　闻言，他不由抱紧了女儿，冷沉的面色终于现出一丝温度，“抱歉，爸爸一直在找你。”

　　苏以沫没有办法不动容，当女儿一遍遍问她爸爸为什么不会回来时，她再也答不出来。原本以为这三个月能愿小念的一个梦，却不料，是更加残酷的结局。

　　大人俱是沉默，只有孩子仍沉浸在跟爸爸别后重逢的喜悦中。她有好多事情要告诉爸爸，她去了新幼儿园，交到了新朋友，还住进了暖和的新家，她还有了自己的房间，陆叔叔还给她买了一个大大的HELLOKITTY。

　　“爸爸，我带你去看HELLOKITTY好不好？”小家伙献宝似地道，她每天晚上睡前都要跟它说话，让它告诉爸爸，快点来看她。

　　“好”，段子宸应道，目光却是投向那张已是惨白的脸。

　　苏以沫泪眼一眨，正要拒绝，却被陆少杰拦下，“请进”，他闪身给段子宸让路，既然被找到，那也没什么好隐藏。

　　他就是要让段子宸看看，他许苏以沫的，他也给得起。

　　段子宸面无表情地进了屋，却闻见一阵熟悉的饭香，他一眼便看到餐桌上的三副碗筷，盘中的饺子还剩了大半。

　　心下又是一刀，却听女儿甜甜地“讲解”：“妈妈说今天是冬至，要吃饺子。妈妈包的饺子，可好吃了。”

　　他想象的出，这“一家三口”方才该是怎么其乐融融。没了他，她一样可以给男人洗手羹汤，给这个男人做饭，还是给他做饭，没有什么不同。

　　“看来我打扰你们用餐了”，段子宸齿寒道，几乎克制不住要将餐桌掀翻的冲动，可即便已怒焰冲天，他仍不愿在女儿面前爆发。

　　“不会，如果不嫌弃，坐下来一起吃。”陆少杰却是好整以暇道。

　　闻言，段子宸唇角微微抽搐，绷紧了脸道，“不必，我已经吃够了。”

　　“哦？”陆少杰眉一挑，却是侧眸看了眼苏以沫，勾唇道，“我倒是很想吃一辈子。”

　　这对段子宸而言，无疑是火上浇油。他终是切齿：“怕你也没那个命，是不是，苏以沫！”

　　苏以沫死死抿住唇，极力抑回眼底的水雾，却是颤声道：“段子宸，请你离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