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由于孙承嗣的出手相助,唐家得以免除一场丑闻,虽然此事被压了下去,暂时还不能找那始作俑者算账,可唐辎却不能不感念孙承嗣的好意,思来想去,便去找了李龄,想要将孙承嗣引荐给她。
李龄如今做着这个不大不小却肥得流油的的官儿,替朝廷收揽税金贡品无数,要说没人觊觎是不可能的,只是他来头大,没人敢轻易招惹罢了。
他是老安国公的次子,如今的安国公是他嫡亲兄长,年幼时给先太子做过几年伴读,二十多岁便挣了个二甲进士出身,比唐辎还早三载,虽然名次不靠前,在京城中与他年纪相近的众多勋贵子弟当中亦可谓佼佼,后来又娶了唐妍这个颇受圣上偏爱的侄孙女,人生得意不过如此。
这样的人,眼光自然低不了。
李龄没说行也没说不行,“这位当初的名声可不怎么样。”
唐辎道,“虎父无犬子,他祖父和父亲那样的人物,偏他沦为商贾……他家的事究竟怎样还不好说,传言毕竟是传言,回头我把他领来瞧瞧你就知道了,这小子倒还真有几分老侯爷的风采。”又将孙承嗣如今的情形说道了一番。
得知孙承嗣虽被赶出家门,却年纪轻轻就出海赚得了一份家业,李龄面上就和缓许多,“那倒还算争气。”
唐辎就试探道,“能不能给他安排个前程?”
李龄却不肯轻易答应,屈指在桌上轻叩两下,“他武艺谋略……罢了,回头叫他来一趟,看看他再说。”
说完此事,李龄又问起新到任的泉州将军,“这人你看怎么样?”
唐辎就把等王氏走了自己就带着女儿去拜访的打算说了,两人商议了一会儿,末了,李龄突然对他道,“……家里的事若是理不清,在外头总是不免束手束脚。”
唐辎知道他的意思,却不好多说,“唔”了一声,玩笑般叹道,“她要是有尊夫人一半的贤惠,我就谢天谢地了。”
开口说这话的是小舅子,李龄好气又好笑,指指他,“你以为我愿意管,还不是你姐姐为你操心,又怕当面与你说起让你下不来台,才让我劝劝你。”又道,“齐家尚且不能,又何谈其他?”
后面这句话就有些重了。
唐辎沉默了一会儿,叹道,“毕竟当初用了王家一回。”他当初选官时若是没有王家在其中使了力气,泉州这样的好地方未必能轮到他。
李龄冷笑,“难不成你那进士的功名也是王家点的?他家若是真心为你谋划,做什么佐贰官?”他这提举的名头虽也是“副”的,上司石成作为镇守大太监却行事低调,为人谦和,身为皇帝亲信却并不与人争功,非唐辎与董知府可比。
唐辎脸色变了,半晌,“姐夫想说什么?直言就是,你我之间又何必遮遮掩掩?”
这屋里也没有别人,倒酒的童子被李龄打发出去,这花厅前后左右的窗子上糊了薄纱,外头的动静一目了然,周围除了几块低矮的石头,什么遮挡的都没有,院墙却在三丈开外,李龄转回来给唐辎满了酒杯,低声道,“如今太子之位空悬,前一阵子圣上封了四皇子为楚王,又召了齐王家的各位皇孙入宫读书……”
当今圣上自永辉元年登基以来,子嗣不丰,尤其太子在永辉十六年病死,这六七年来后宫中竟再也没有一位皇子降生。现如今在世的皇子只有三位,皇长子齐王年过而立,皇三子晋王尚未及冠,四皇子去年才将将满了十岁,和先太子留下的三位皇孙一起在上书房读书。
圣上召了齐王家的各位皇孙入宫读书……唐辎不愿掺和这些事,便道,“你是知道我家的。”
唐家在当今圣上登基时是立了拥立大功的,安平侯唐浚又娶了林淑妃的侄女,虽不至于就这么归到皇四子一派,但外人看着总是带些干系。
李龄一笑,“令尊若是未曾立下你四弟,我又何必说这些?”你家的爵位要是能到你头上,我今天也不和你说这些。
唐辎沉吟一会儿,“你觉得哪一位更……贤德些?”
李龄干了一口酒,“……我可是还记得太子是怎么死的。”
“他以为他占了个‘长’字,就能如何了?圣上当初没选他,太子没了,就更不会选他了,除非他把别人都……”
“慎言!”唐辎起身走到门口张望了一番——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
他悄悄松了口气。
李龄伸出三根手指比了比,继续说道,“这一位,连大字都不识几个,铁定不行;至于最小的那个,他才多大,哪里看得出贤愚?如今却到处都传他肖似圣上,可见也不是个聪明人。”
“皇孙们……”唐辎想了想,摇了摇头。
太子已故,圣上又不是没有别的儿子,何必舍近求远?想要绕过诸位皇子立下太孙,也难。
李龄低声问了一句,“你还记不记得,圣上的皇位是怎么来的?”
唐辎大惊,“你……”
“今天在这里的说的话,”李龄眯了眯眼睛,“出了门,谁也不会知道。”
唐辎心事重重的告辞了李龄,好在他也确实喝了些酒,借着酒遮面,倒也无人看出他神色不对。
柯老太太总算等到了儿子外出回来,她迫不及待的和柯老爷说了自己的想法,“……这是天赐咱们柯家,我听人说了,这唐家在京城也是大户人家,同知太太娘家是极有本事的,要是能搭上这条路,花多少银子都是赚的。”
柯老爷是个极会做生意的,跟各条路上的人都打过交道,自家有几斤几两他还是明白的,不过,他是个孝子,不愿意让自家老太太伤心,琢磨了琢磨,对老太太说,“想要娶到唐家大姑娘然后和尚书府攀亲,咱家的家世还有些薄,若只是和唐同知家做亲家,倒不算太难,唐家还有没有别的姑娘?”
柯老太太有些不高兴,不吭声了。
柯老爷就问服侍柯老太太的,听说唐家还有一位庶出的姑娘,只是年纪还小,就道,“这个也行。”
柯老太太捣了两下拐杖,骂道,“要个庶出的做什么!”
柯老爷劝道,“英雄不问出处,唐同知家的嫡女,多半是打小儿娇宠着长大的,人家恐怕是不愿意给的,亭芝这小子咱家瞧着宝贝,他在外头也没少惹祸,与其娶回来天天吵架,还不如给他娶个老实些的。”
柯老太太道,“你当我不知道?这些庶女根本没什么用!罗家娶来的那个小儿媳妇不就是个官宦家的庶女?嫁妆没多少,见了人连话也不敢说,罗家娶她本来就是想沾沾光,结果倒是赔了一大笔银子,人家根本不愿意管!”
“母亲息怒,”柯老爷哪里不知道这些事?不过,“罗家那是狮子大开口,才出了万把两银子的聘礼,就想予取予求,他那小儿子也是不争气,在外头胡闹也没个顾忌,人家也不傻呀?——只要娶进来是个老实的,能栓住了亭芝,该怎么立规矩还不是您说了算?将来生个一男半女的,她自然要为儿女着想。”
柯老太太被儿子这么一劝,脑筋转过弯儿来,明白了他的意思,自家孙儿在外头名声有点儿不好,娶个规规矩矩的,总比搅家淘气的要强些,求不到唐家大姑娘,那么唐家二姑娘也是可以“将就将就”的,不算亏本——想通了,她便又和颜悦色起来,和儿子商量了一番,便叫人去请官媒。
然而泉州城的官媒统共就那么些个,彼此之间又互通消息,先前柯家请人去唐家提亲的事已然传开了,这些人都不愿意得罪唐家,便借故推辞。
柯老太太一听请不到官媒,生气大骂底下伺候的人,骂了半天,想想这事儿还是得办了,总不能让孙子打光棍儿,索性决定亲自去唐家提亲,便忙忙吩咐家下人预备礼品。
听说请不来媒人的时候柯老爷就暗暗觉得不好,只是他还不知前因后果,不知道官媒们为何一个个躲得厉害,他和柯大太太都劝不住柯老太太,便私下嘱咐人,告诉柯老太太有些东西家里没有准备,要去街市上买来,才算暂时稳住了老太太。
等他派人将原先那位媒人请来,听她说了上回去唐家提亲的种种,才明白怎么回事。
柯大太太气得在屋里直跺脚,险些将地皮磨下去三寸,想想小儿子的任性,想想丈夫和婆婆的算计,她就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实在是太苦了。
她找到丈夫,道,“老爷,这唐家二姑娘并非嫡出,和嫡母的关系又不好,娶来又有什么用?”
柯老太太却不信,捣着拐杖大骂媳妇不孝,柯大太太对着这婆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此时丈夫还在,她一边抹着手绢,一边哭诉道,“我要是有半句不是实话,叫我天打五雷轰!”闹得不可开交。
最后还是柯亭芝和他兄嫂三个把人劝开了。
对于柯大太太所说的,柯老爷半信半疑,只是他对自己的母亲也没有办法,便吩咐人去找官媒,“告诉他们,是向唐家二姑娘提亲,不是大姑娘,谁肯去的,厚封礼金。”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倒真找着了一位,这位从同行那里早就听说了消息,她倒是个机灵的,听说唐同知家太太不好说话,就索性等到下了衙,直接去请见唐辎。
唐辎曾听王氏说起柯家来求亲,他私下里还派人去查探了一番柯家的情形,知道那柯家的二少爷柯亭芝不仅不学无术,还纠集了一帮市井无赖开起了赌场,而柯家在泉州虽算得上富户,却没什么好名声,不值一提——一听又是柯家来提亲,而且将大姑娘换作了二姑娘,顿时没好气的说道,“我家女儿年纪尚小,此事为时尚早,不必多提了。”
那媒人没有办法,又不敢强辩,便灰溜溜的走了,等回了柯家复命,道了辛苦,将事情如此这般一说,柯大太太道,“我说什么来着!”
柯老爷挠挠头皮,深觉此事棘手,只好封了银子打发了媒人。
柯亭芝是个要面子的,得了消息却装作不知道似的,私下里却背着人躲在屋里看那几件从唐家弄来的衣裳——他到底是不舍得烧掉,谁也没有告诉,用包袱皮儿包了塞在箱子最底下,只当自己做了个梦。
没过多少日子,他就收拾了衣裳细软,说要出门走走,离家远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