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中国历史只要略微有所了解的人便可以明白,在积欠如此多的军饷之下还能够调动军队进行作战并且战而胜之,这种情况就算往上推算两千年也是屈指可数的,更不用说最近这几十年中所发生的军事调动了。
左宗棠、沈葆桢从出身上来看都是曾国藩麾下的湘军体系,他们成名之路都离不开曾国藩的提携,但最终还是与曾国藩决裂,归根结底不过就这“军饷”二字而已——在对太平天国和捻军的军事行动中,地方督抚的权力扩张打破了清朝自立朝以来所有的常规,拥有极大的自主权利,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再多的银子也不会觉得多的,资源就是这么一点,曾左沈三人就为了这点资源最终还是分道扬镳。
左宗棠西征对付的敌人,其战斗力也许比不上太平军,但是架不住作战距离远啊,甚至在一些朝廷士大夫眼中,除了陕甘两省之内的战斗,到了新疆简直无异于“出国作战”。征讨对象的超远距离使得军费支出陡然上升,几乎到了一个令朝廷绝望的地步,欠饷在一般人眼中也就是理所当然之事了。
大清帝国在刚刚经历了太平天国和捻军两次几近全面内战的大型战争之后,帝国的财政虽然说不上处于崩溃的边缘,但困窘那是绝对的。对于西北阿古柏和回乱,若是放在中原腹地绝对不可能闹得这么大,之所以形成气候便就在一个“远”——一辆大车撑死能够装六百斤粮食,一人一头骡子赶车,骡子每天就要八斤粮食,车夫则要两斤,返程还需要有途中的消耗,中间更有土匪挡道,可以说大车只要进入新疆,其运输功能就成了“负数”。
同治九年(1870年)清廷命令铭军开赴新疆之时,李鸿章就曾说过“以南勇出塞,开千古之奇局”的风凉话,更是借此做文章提出“非开设铁路则新疆甘陇无转运之法”——在老李看来,没有铁路运输的先决条件,大清国想要取得西征的胜利是根本不可能的。
大清国的官场是一张复杂的网,后世对于晚清政局和主要政治人物的研究探讨几乎是众说纷纭,根本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王伯良在前世的时候可以只关心海军方面的话题,在坛子里面进行“技术性碾压”,政治人物的是非可就不是他的菜了,但是当自己真真切切的生活在这个时代
出于阵营上的站队问题,作为李鸿章最为强劲的对手,王伯良肯定是要与左宗棠划清界限的,而老左在很多问题上的处理方式也让王伯良看得不顺眼,但在西征问题上,老左无论是在道义上还是在实际行动上都是无可挑剔的,就算嘴上不说他也绝不可能轻易附和李相国来说违心话。
事实上在王伯良看来,无论内斗如何激烈,但在国战问题上是绝对不能站错队的。李鸿章偏偏就站错了队,尽管在某些问题上,诸如铁路运输还算是比较有道理,但在所谓“南勇出塞”的论调上,王伯良内心中的评价绝对是“狗屁言论”。
后世那场奠定共和国基业的战争中,最先出现在朝鲜战场上的军队就是南方军队,尽管战争惨烈无比,但就算再过五十年向来以“老子天下第一”自居的美国佬也不敢说自己就是胜利者——南军不能北上,北军不能南下,那还养军队干什么?
“新疆建省势在必行,这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胡先生专门为此跑一趟却是有些浪费功夫了……”王伯良笑了笑,胡雪岩来京碰到这个节骨眼上也许是巧合,但事情发生之后,不管如何借口这就都算不上是巧合了,尤其是当下大半夜的还来找自己,那肯定是有什么想法的。
一直以来王伯良和胡雪岩双方合作的还算是非常愉快的,都在彼此身上挣到了大钱,并且也都顺便解决了自己手头上比较棘手的问题——王伯良的机器缫丝厂产能扩张的极为迅速,有此作为后盾胡雪岩也不怕自己手头囤积的蚕茧土丝都烂在自己手里,至少经过机器缫丝之后,保存得法的话可以延长不少时日。不要小看这点时间,法国人就是因为算错了这个时间点,结果被胡雪岩反攻倒算着实吃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亏。
如果说两人之间还有什么分歧的话,无非是左李之争延续到他们的身上,让他们的合作关系并不是这么稳固而已——王伯良在日本收购蚕茧原料并没有瞒过胡雪岩,而胡雪岩在上海开设机器缫丝厂也是非常大方的请王伯良支援了一些技术人员和提供购买设备的门路。
虽说两人之间尚未爆发什么直接的冲突,但双方都在为把对方拉过来成为同伙而努力。在这方面王伯良非常希望胡雪岩能够成为自己的同伙,毕竟他和盛宣怀的关系糟糕无比,盛宣怀未必敢明火执仗的再来招惹自己,但暗中下一些小绊子不知不觉让自己吃点亏还是能够做到的。
胡雪岩则是因为与王伯良合作之后更加不愿意与之为敌,他也非常赞同王伯良对左宗棠的判断——拼寿命估计老左多半不是李中堂的对手,而且这种征兆越来越明显。不过左宗棠现在是因为西征的胜利红得发紫,反观李鸿章这些年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动静,不仅在西征的政治判断上失误,更是在洋务事业上因为宫廷政争而连累保守清流指摘。
这一次胡雪岩之所以这么急切的想与王伯良见面,就是因为他在路过天津的时候正巧发生了李鸿章老母病逝的消息才来的。原本这一次两人之间并没有会面的计划的,胡雪岩的船在新城靠岸的时候得到了这个消息,便放弃南下直接坐船又返回到天津与王伯良见面,心底也是存了三分将王伯良拉过来的意思。
“左相的事情就算再小,放到老哥的头上也便成了头等大事,跑跑腿也是算不得什么的……”胡雪岩摆摆手说道:“倒是这次听闻李相马上便要丁忧,不知是真是假?”
“相国大人心中有何想法,岂是我这样小卒子所能揣测的?不过是尽人事以听天命而已!”王伯良苦笑的摇摇头。
李鸿章心中到底是什么打算,现在就连王伯良也不敢吃准了,不过无论李鸿章是如何选择,这都不会影响自己的决定——既然上了这艘船,那就必须要跟到底,尤其是在这等多事之秋,任何犹疑或是其他不妥当的动作,都会被李鸿章记在心中。
“老哥心思小弟明白,不过小弟心意已定却是万难更改的……倒是老哥切莫大意,适才说起偿还贷款,却是不知老哥有何打算?说起来小弟以为这借款的事情老哥还需慎重对待,须知当年有多少人对此嫉恨不已。现在左相位高权重,纵然有人想要生事亦是无可奈何,但对付老哥却并非是什么困难的事情,老哥对此需要及早有个决断……”
胡雪岩心中打的什么主意,王伯良自然是非常清楚的,莫说左宗棠命不久矣,就算他能够长命百岁又能如何?如果说李鸿章处理洋务能力是六十分,老左怕是连三十分都没有,就算是老左的嫡系怕也会受到不少掣肘,若是自己“叛逃”过去,怕也是没什么好果子吃。
不过说起来胡雪岩这种想法还是让王伯良颇为感动的,毕竟现在有很多不明内情的人都认为李鸿章面对的是一个两难的选择,无论丁忧与否,名声和实利都要受损,这还是眼前面对所看得见的损失,长远看来老李怎么选都是一个“亏损”的局面。
现在不说外人,就算盛宣怀这样与李鸿章关系较为亲密的手下也都思量自己未来的出路,李鸿章这条光鲜的大船不过瞬间便成了人人自危的破船。站在这艘船上大脑袋们还有别的出路可寻,像王伯良这样地位低微如虾米偏偏还有三分名声的,这可就不上不下很难说了。
感动归感动,王伯良自己知道未来是怎么一回事,自然不会将李鸿章的去留当成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对他而言老李遇到这个坎最多影响的是北洋水师建设的连贯性,在政治上让老李知道他的“忠心”才是最重要的,余者不过都是小事,就算张总督来给自己穿小鞋那又怎样?一个将死之人王伯良还不放在心上!
倒是胡雪岩经手的那几笔西征外债,在王伯良看来更为棘手一些——在生丝行业,大清国还没有谁能够比胡雪岩更能左右生丝行情的人,更没有人能够替代他为王伯良的机器缫丝厂提供足够的生产原料。一旦胡雪岩那边因为什么事情被对手抓住小辫子,如同原本历史上所发生的那样直接被掀翻,那对王伯良的影响还真不是一时半会便可以摆平的。
王伯良和杨瑾臣在天津机器缫丝厂的经营上已经开始采取停止扩大产能的策略,转而将扩大机器缫丝的项目放在了老家安徽——在北方搞丝织相关产业天生就比南方矮一头,尤其是现在的农业技术并不发达的情况下,维持机器缫丝厂的正常运转所需的生产原料只能靠外购才能满足,依靠本地桑蚕养殖业是没有什么希望的。
发展重工业是需要庞大的财力支持的,以王伯良的身家小打小闹还算可以,要完成他心目中的“现代化”重工业布局,那还要有很长一段路要走,现在不过才是起步阶段而已。
本来这样的发展模式也并非王伯良心中所愿,但是他却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宿敌日本正在虎视眈眈,若非清日两国战争最终还是要在海上见个高下,他宁可将工业重心调整到陆军方向而非素有吞金兽恶名的海军。
“西征贷款的事情,老哥已经留下了后手,若是朝廷的解银出了什么问题,老哥备下了至少可以支撑两个月的款银予以应对……”胡雪岩应道。
对于王伯良的拒绝,这并没有超出胡雪岩的预料,眼前这年轻人道行深着呢,就算李鸿章中间出了什么问题最多也就是对他有点影响而已,这等人才到哪里混不开?更何况军队和官场的规矩是两码事,朝廷也许会把老李挪个地方费不了多少力气,但是要把淮军给挪个地方可就不那么简单了——直隶总督与驻直隶淮军是互为捆绑,除非淮系内部出了什么漏子,否则在未来十年内外人谁也别想坐稳这个位子。
王伯良摇摇头,笑着说道:“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这不过是治本不治标的事情……不过以老哥的情况而言,也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若是连个小门槛都过不去,怕是那些坐庄的大佬们也看不上……”
胡雪岩听后亦是心中一冷,在这片土地上富可敌国的人永远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从赢得一个帝国的吕不韦,到可以与晋武帝舅舅争豪的石崇,直到更近一些的沈万三,倒下的方式可谓是五花八门,但他们的结果都是注定的——巨大的财富就是原罪,别说自己的红顶子黄马褂,已经成为相国的吕不韦便是前车之鉴,这并不会因为一身“官皮”就会改变结果。
“也罢!”王伯良拍了一下手:“老哥,小弟建议你就在这上面挖个坑,这笔银子先藏起来不要让人知道,等到有人以此向老哥发难的时候,再出手反戈一击,能不能让来者留下什么,这就要看老哥的本事了……”
想对胡雪岩出手的人太多了,但是有资格在经济上能够与之掰腕子的人并不多——谁没事吃饱了撑的和左相门下的红人顶牛,这不是自掘坟墓么!敢这么做的定然亦会有不弱于左相的靠山,有这份手腕和来头的人一只手便可以数出来,王伯良也不会明告诉胡雪岩要他弄死盛宣怀,但想来以胡雪岩的手腕自是知道他与盛宣怀有些瓜葛的……
“这……”胡雪岩有些犹疑。
“苏松太道邵小村心思活络,人情托请自是情理之中,去年总理衙门那边留住他并非全无来由,只是今年放出去也是不大简单……老哥乃是手掌通天之人,此中内情想来是瞒不住老哥的,多看看还是有些好处的……”
苏松太道便是上海道、沪道、江海关道的官方称呼,上海的地位日益上升,苏松太道辖下亦是水涨船高,关键的是与天津的津海关道不同,苏松太道头上可没有直隶总督这个“婆婆”,顶头上司也不在上海同城办公。
官场上常言:“前生作恶,知县附廓;三生不幸,附廓省城;恶贯满盈,附廓京城”。此时的上海还没有成为后世能够与北京分庭抗礼的“魔都”,这就让苏松太道比津海关道在权势上有着更大的自由度,相比之下津海关道是否强横归根结底还是要看直隶总督给不给力,而苏松太道在官场前途上却是要比津海关道强上不少。
邵小村便是浙江余姚的邵友濂,今年刚刚放任江海关道,去年将他留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正是眼下正红的恭亲王开的口,自然这背后亦是少不了李鸿章的运作。江海关道是个绝大的肥差,有着相当的财政支配能力,从中借此结交权势人物或是干脆为自己谋些外快不过是举手之劳,只不过这个肥差颇有技术难度,并不是什么废柴便可以坐得住的。
别看李鸿章一直坐镇天津,事实上江海关道一直是处于他的控制之下的——江海关道的前任便是出自李鸿章幕府的亲信刘瑞芬。只不过时任两江总督的刘坤一将轮船招商局开辟为战场,以盛宣怀为突破口彻底将轮船招商局收入囊中的较量中,本应该为同一阵营说话的刘瑞芬却出乎意料的秉公办理。
刘瑞芬立场的突然转变确实是让李鸿章感到非常棘手,即便如此他也立刻行动起来先将盛宣怀从轮船招商局的烂泥潭中摘出来,随后便下手将刘瑞芬以“高升”的名义调到江西当布政使,而派遣更为铁杆的邵友濂来坐江海关道。
刘瑞芬的事情搞得挺大,毕竟对王伯良而言官场上的事情,尤其是李鸿章、刘坤一这种顶级政坛大佬们的交锋对他是难得的一种教育——他现在已经有资格也有途径知道更多的内幕。日后他也会迟早走上这一条道路,历史上袁世凯用了不到十年的时间便完成了令人炫目的跨越,王伯良相信他比大头兄会更早的走上这一等级的战场。
事实上这种政坛交锋也是湘淮两系政治力量较量的一个缩影,其实到现在王伯良也不清楚刘坤一是如何“策反”刘瑞芬的,至于事件起因,他倒是毫不怀疑盛宣怀贪了轮船招商局的银子——盛宣怀别的事情他可能了解的不多,但在招商局收购美商旗昌轮船公司仅回扣就是六七万两之多,这件事确实板上钉钉毫无疑问的。
王伯良暗示胡雪岩暗算邵友濂和和盛宣怀本身也是对淮系的“背叛”,不过在他看来让盛宣怀栽个跟头价值更大一些——上海的金融危机起始之时朝廷若是对钱庄进行借款垫付维持其信用,便不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
朝廷的行为并非是空穴来风,若是没有强大的政治势力进行干预,以钱庄利益为代表的山西、浙江的商人团体的能力绝对可以做到影响朝廷垫付。能够在目前大清国如此“懂行”的人并不多,盛宣怀绝对可以算的上其中的一号,不过朝廷垫付除了可以挽救如此多的本土商业势力,也同样可以让胡雪岩从中受益——尽管这些都是王伯良心中所猜想,却也自觉没什么差池,为了打击对手自毁长城的事情多了去了,也不缺胡雪岩这一桩。
“老哥,从现在开始,不要说你富甲天下,背靠左相经营着铁打的生意,就连小弟我也要准备好过冬了!”王伯良看着胡雪岩那副举棋不定的样子心中就直来气,不就是坑盛宣怀一把么,用得着这样前怕狼后怕虎?别说胡雪岩和盛宣怀本来就是冤家对头,就是王伯良他自己若是被盛宣怀招惹了,不照样用枪顶着盛宣怀的脑门抢了几万两银子?!
“过冬?!”
“不错,是过冬!”王伯良肃容说道:“现在春茧已经收购完毕,夏茧的情况亦可窥其一二,不知老哥对今年的生丝买卖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胡雪岩听了后面色一垮:“若说去年老弟说的那些,哥哥我还不大相信,今年算是信了!”
一年蚕茧收成最主要的还是要看春茧,春茧的质量和数量远远优于夏茧,现在春茧的收购完毕,等到八月份的时候夏茧的收成也就大局已定。根据这几年的经验来看,今年算是蚕茧的丰收年,相对应的生丝产量差不多在八万包左右,不过一目前春茧的收成和夏茧的情况而言,生丝产量明显达不到生丝商人们的心理预期。
若是以前胡雪岩还未与外国丝商对峙之时,生丝产量大幅减产自然是对整个桑蚕养殖到缫丝乃至运销整个产业链的一场灾难,但现在由胡雪岩挑头与外国丝商对赌生丝价格,这样的减产反倒是清国商人非常乐于见到的局面。
不过令清国丝商感到非常困惑的是,生丝的价格并没有因为生丝产量减产而提升,一方面由于胡雪岩对外国丝商采取了更加软化的策略,只是略微的抬高了一点生丝出口价格;另外一方面外国丝商求购的心态也许看上去很积极,但并没有到火烧屁股的水平。
清国的丝商们感到有些困惑,不过对于一些手眼通天的大丝商而言,多少从洋人那边打探到了一些消息——欧洲的蚕丝获得了丰收。即便是这些手眼通天之辈,对于这样的消息也是有些摸不到头绪,什么时候欧洲还有种桑养蚕的传统了?以前怎么没有听说过!
这些大丝商们所得到的消息对于胡雪岩而言并非是什么秘密,他知道的比这些同行还要更加详细,同样也让他更加感觉到危险的来临——去年在见过王伯良之后,胡雪岩便向日本派出可靠人员去考察一下日本的桑蚕养殖业和缫丝业是否如王伯良所说的那样可以威胁到清国,当然他得到的最后结果虽然没有王伯良所说的那样耸人听闻,却也是让他感到心中发冷,最后便是派人去了意大利,最后的消息更是让他感到有些绝望……
其实能够像胡雪岩这样做到向世界各大生丝出产国派员考察的大丝商有很多,但是他们的眼界和格局都实在是太小了,他们的眼睛莫要说盯住整个清国市场,还不如说他们盯住的江浙地区而已。诚然清国最为顶级的生丝出自江浙,产量亦是以江浙为尊,但在广东等地的发展亦是非常迅速,而更为迅猛的则是王伯良的老家安徽。
在杨瑾臣的运作下安徽逐步开辟出了更多的桑蚕养殖基地,更是采用了欧洲现成的技术引进了更为优良的桑树和蚕种。王伯良也许会将注意力转向重工业,杨瑾臣却将桑蚕养殖乃至缫丝整条产业链视作是自己未来的根基,可以预见照着杨瑾臣这种劲头干下去,或许在丝织方面受限于安徽本地的传承和发展水平赶不上江浙,但在生丝产量压过江浙也是说不准的事情。
王伯良点点头:“两个月之前小弟我便已经向老哥通报过欧洲那边对清国生丝歉收影响的报道,意大利那边小弟虽然没有派人去实地考察过真假,但在洋人的报纸上的报道和今年的生丝价格和买卖成交上来看,洋人对生丝的产量确实是不怎么太过在意的……”
两个月前春茧收成基本上已成定局,消息反馈回欧洲后,在欧洲的一些报纸上便刊登了与此相关的消息和报道,不过欧洲对此的普遍反应是“伦敦和欧洲大陆市场能够不顾清国的歉收……”。
其实生丝歉收对于王伯良而言从短期来看并没有任何不利的影响,毕竟机器缫丝的质量固然比不上名满天下的湖丝,但却可以超越市面上九成以上的土丝,而且更有利于存储。况且洋商对于土丝的收购热情并不是很积极,却让王伯良可以从中受益——作为囤积生丝蚕茧联盟的“总瓢把子”,胡雪岩手中到底压了多少存货,王伯良很难得到一个确切的数字,但一万包以上的数量绝对是少不了的,这可是压了至少四百万两以上的银子!
事实上胡雪岩手头的存货正如王伯良所预估的那般,总计差不多在一万两千包左右,这还是他听取了王伯良的建议向洋商出售了大约四五千包之后的结果。两个月前王伯良将报纸邮递给胡雪岩之后,胡雪岩立刻叫人去验证这个消息的真伪,得到的答案真的是让胡雪岩感到极度的失望,他没有想到王伯良以前对他说得是有些夸张,但其所造成的结果并没有什么缩水。
“虽然生丝减产已经成为定局,但老哥我却没有继续下发定金……只是不少丝商却在江浙各村镇广发定金,如此一来老哥所为终究是要受人诟病……”胡雪岩有些为难的说道。
向育蚕村镇预先发放收购定金是这一行的规矩,王伯良倒是对此有所耳闻。本来这个规矩并不是很显眼,但胡雪岩跟洋商对赌生丝出口价格,为了控制货源老胡同志抬高定金数额以此来控制更多的货源,这个定金价格让老胡炒的早就飞上了天。现在作为始作俑者的老胡突然撂挑子不干了,这么高的定金价格却是让别的丝商来承受,当然背后要承受不少骂名。
“这些大象土狗们还真是不怕死啊!”王伯良冷冷的一笑,江浙地区对于丝商按照其规模自然有所称呼,什么大象,狗都是根据丝商们的家产来划分的,老胡的身家自然是大象中的大象。
“他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现在想收手都已经办不到了,金嘉记几个大字号为了下定金继续支撑下去,上个月便向阜康钱庄借款一百五十万两银子……”胡雪岩苦笑的摇摇头:“这一下老哥我固然是没有继续掺和下去,但却也是被绑在这条船上动弹不得,手中的生丝在这个价格是一点也不敢大宗出货的!”
谁也不是傻子,这些大丝商们可以说世代经营此业,胡雪岩在他们看来不过是小豆丁而已,若非老胡背靠左宗棠,来头大靠山硬,他们甚至可以让老胡连入门的机会都没有。现在作为“老大”的胡雪岩已经害怕想要退出了,但这些大丝商们可不愿意就这么出售手中的存货,他们早先跟着胡雪岩不就是为了谋取生丝出口暴利么?
现在胡雪岩想要退出的心思,这些老牌大丝商心底如同明镜一般,他们手中的囤货加起来可比胡雪岩要多多了——他们推选胡雪岩当总瓢把子无非是因为老胡的身份背景,在白花花的银子面前这些可都是虚的,他们的手可比老胡黑多了。
这些大丝商依托其时代建立起来的人脉关系,营建了大量的“老鼠仓”,虽然名头上是五花八门,搞不好十几个仓库的背后主人都是一个名字。胡雪岩自然对此也是很清楚的,不过这种“商界领袖”的感觉让他陶醉的很,他自然是装作不知道。
现在胡雪岩想要退出,他手里的一万两千包上下的生丝存货一旦出手,绝对会让其他丝商面临生死绝境。这些丝商便想出了“抵押捆绑”这么一个主意,胡雪岩不再参与夏茧定金收购,但亦是不能大宗清空手中的生丝存货,大丝商手中未必会没银子,但却宁肯向阜康钱庄借贷一百五十万两白银,为的便是绑住胡雪岩让他不敢轻易出货,以此来稳住目前的生丝价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