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这个孩子抱回去吧,好好休息一晚,有什么话明天再说。”赵雍将怀里的孩子递给了离,缓缓说道。
“是,此刻客栈里的人都已经离开了。”离躬身说道,手中抱着那个孩子,声音浅淡,然而目光却也落在了两人紧紧握着的手上。
思幽这才反应过来,下意识送开了手,赵雍微微一怔,似乎心中陡然有些茫然若失起来。
然而他神色却始终如常,一言不发。一群人在黑暗之中行走,就像是鬼魅般无声无息。思幽在进入客栈之前,回头看了一眼漆黑的夜空,神色有些恍惚。
月亮依旧饱满而圆润的悬挂在夜空,洒落清辉如雨。那只巨大的鸟早已经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依旧人心惶惶的昌黎城。
思幽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干脆推开了门走了出来。长廊空寂,只有冷月光辉疏离而冷清,从客栈尽头的一边扫落下来。
而在长廊尽头,却有白衣胜雪的男子,长衣飒飒,几乎随时都要乘风而去似的。他漆黑的长发并没有束簪,只是随意的从肩头披落下来。
思幽缓缓向那人走了过去,一直站到他的身边,这才缓缓开口道:“怎么了,这么晚竟然还不睡?”
赵雍回过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男子,嘴角含着淡淡笑容,然而目光却仿佛融进了一片月色里,浮华清冷。
“没什么只是睡不着罢了。”
思幽撇了撇嘴角,明知道对方心中也有自己的心事,只是不愿意说罢了。月色清凉如水,从两个人的肩头洒落下来。
“今晚的月色真好,可惜了……如果不是因为那只鸟,我真想去看一看河边的花灯是什么样子的。”
思幽缓缓说道:“从前我住的地方,都已经没有人会在河边放花灯了。我只是偶尔看过几次,刚才出客栈的时候我就在想,或许我也可以去放一盏花灯,只可惜……竟然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赵雍原本冷硬的面容这才忍不住微微露出了一抹笑意,就像是泊泊寒冰被春风吹化了,露出温柔的涟漪,“我也从来没有放过花灯,皇宫的御花园,据说有一条河是可以流往城外的,但是父皇不喜欢。他说在皇宫里居住的人,已经是住在天下最尊贵的地方。既然已经如此,为何还要放花灯,他们还有什么心愿?”
就像是居住在广寒宫里的嫦娥,纵然如何夜夜后悔不该偷吃灵丹,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天宫里的尊贵和奢华,容不下那些卑微的宫女对外界的向往。坐拥天下的帝王,竟然也不愿意看见一个宫女悲戚的面容。
思幽笑了一声,“真是,我不过是个区区蝼蚁草民,没想到和天子竟然有一样的烦恼,真是奇怪。”
听见思幽的声音,赵雍也有几分忍俊不禁,忽然伸手指着远处的月亮说道:“你看,这世界上唯一无悲无喜的,只有那些星辰月亮。至于我们,无论是天子还是百姓,其实都是一样的。我们的忧患,就像是日升月落一样,是一种循环。”
是一样的么?思幽的眸光里呆着淡淡的困惑,不知道为什么,她又觉得无比赞同的悲凉。这个世界上的人,有什么差别呢,日升月落,都是一样的困扰和担忧。他们一个是当朝的帝王,还有一个是神庙的圣女。
可是一个权位动摇不稳,一个漂泊在异乡的土地上。他们的担忧和困顿,其实都是一样的。就和睡在茅草房中的寻常百姓,担心明天的朝不保夕和困顿,天底下身份最尊贵的两个人,他们的担心和蝼蚁百姓的担忧,其实并没有任何差别。
“你是在担心昌黎吧,你想留下来查出那只飞鸟的真相么?”思幽和赵雍并肩站在一起,看着漆黑的昌黎城,终于开口说道。
赵雍不想放弃自己的百姓,可是还有泉方在等着他。
除了这样的事让他左右为难之外,还能有什么呢?只不过自己却帮不了什么忙,也不知该如何劝慰。
“我不能发奏折回去,否则立刻就会暴露自己的行踪,还有一件事情,便是为了秦王。皇叔现在不管不顾,是以为我真的身受重伤去了骊山行宫,所以趁着现在独揽大权而已。要是昌黎出事,非但我救不了泉方,恐怕还会因为此事被皇叔大加训斥。”
“皇叔刻意将有关泉方的消息拦截下来,正是因为如此,我有预感,恐怕若非生死攸关,只怕皇叔不会做这种事。”赵雍俯瞰着昌黎,整个城市都陷入了黑暗和沉睡之中。
“秦王……是个很厉害的人。”思幽想起当初芙蓉园那个声音凛冽的男子,一时间也有了几分怅然。
正是从那一天开始,自己才发现秦王的手段和威压吧。事情仓促到如此地步,谁也不知道那个女子会忽然袭击赵雍。而在赵雍受伤的情况下,竟然立刻联想到了将舞姬献进皇宫的沈家。雷霆问罪,若不是沈长河也是老臣,立刻愿意以死明志也不肯进刑部,否则这件事,对沈家就是连根拔起的开始吧。
多少年朝廷经营,才会那样温和如水的笑容,但是却如雷霆般的手段呢?
“我知道,可是你……可是你到怎么想呢?留在昌黎,还是立刻启程?”思幽不知道该怎么办,一时间竟然有些茫然起来,呆呆的问道。
赵雍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沈思幽,“我早就问过你,你是不是在为我担心,可是你却一直不肯说。你放心,我自然是有分寸的。”
思幽已经没有斗嘴的欲望了,只是默默转过了脸,“你是个皇帝,为什么总是这样嬉皮笑脸的。而且一点也不好笑,我离你越近,其实心里越觉得不知所措。”
“其实秦王倒也还好,我每次看见他笑,我就知道……秦王不是因为高兴才笑的。他只是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而已,他的笑容是一张面具。知道了,我就不害怕,可是你呢?你有时候勤勤勉勉,有时候又像个无赖。我每靠近你一步,我就觉得好像又离你远了一步……真奇怪,是不是在你心里,只有泉方和鸿飞才是你的朋友,而是自始至终,都是一枚棋子?”
思幽似乎有些卡主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勉强笑了笑,“你别管我,我今天肯定是被那只鸟给吓傻了。所以才会胡言乱语,你是皇帝,你想要做什么……我都管不着。”
她似乎真的有些尴尬,一张脸瞬间烧得绯红,转身就想离开。真是疯魔了,好端端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或许真的是在现代社会里呆久了,所以才会一心一席想着朋友之间,一定要平等共处。
想要看见对方最真实的模样,也想要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如果无法分担彼此的快乐和忧伤,那就算不得是什么朋友了啊。
可是就在刚刚的一刹那,她忽然回过神来。说什么好朋友。那个人是赵雍啊,他是当今的天子,他需要的不是一个朋友,而是一个可以和他并肩作战的同伴,和成为他手中最锋利兵器的手下。
朋友那两个字,对赵雍来说是奢侈品。对自己来说,又何尝不是?
然而就在转身的刹那,赵雍却忽然伸出手抓住了对方的手腕。思幽吓了一跳,回过头来,只看见对方眉目中有隐隐的笑意,然而嘴角上扬,却依然是和自己开玩笑时候肆无忌惮的模样。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真是……”赵雍忍不住笑了起来,“我都没有说什么,怎么你自己倒先害怕起来了。你和鸿飞还有泉方在我心中,都是一样的。我身边虽然有宰辅的支持,但是我并非不知道,芙蓉园宰辅和秦王联手,就是为了自己的孙女在后宫铺路。”
“孙林福是我是的太傅,就连这样的人也会为了利益而做出朕不想他做的事,你说我,真的可以信任他么?”赵雍的眸光里有闪烁的光,“在我看来,能够真心待我的,才是我的朋友。我能在他面前说我这个字,而不是用朕。”
他的目光真挚,几乎让沈思幽有一瞬间的精神恍惚。她想起在御花园那一天的滂沱大雨,这个男子是用怎样的心情,以万圣之尊抱着自己在滂沱大雨之中行走?是因为那一日的缘故吧,所以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对他生气了。
她重重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我虽然人微言轻,帮不了你什么忙,但是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帮你。”
赵雍缓缓松开了她的手,忽然抬起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快去睡吧,明天早上,恐怕就清闲不下来了呢。”
思幽也确实有了几分困意,打着哈欠点了点头,“你也早些睡吧。无论是留在这里,还是离开,我都会理解你的。”
赵雍没有说话,只是唇角的笑意温和。一直等思幽进了房门,黑暗中才无声无息露出一个银子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