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张柳氏今个见天儿好,便一时兴起想要去集上逛逛。
杨翠英带了两个丫鬟一起陪着张柳氏从瓷器街一直逛到酒厂街,眼看就准备回来呢,刚好碰见了党苍童的独子:党松涛。
张柳氏正在挑一匹缎子,见了党松涛,便打了个招呼。
这本是寻常事,本没什么可说的,可那党松涛却是分外殷勤,借着各种理由跟在张柳氏身后打旋儿。
要说寻常人,张柳氏倒也不存什么疑虑,毕竟从辈分上来说,这是子侄辈的小子,但这党松涛可是在赊旗镇有了名的出挑货,让他跟着算是个怎么回事呢!
这边张柳氏正在寻着借口想要与党松涛分道,那边党松涛可就不自觉地凑在了丫鬟和杨翠英身边,若说这党松涛是什么混不吝也就算了,可他偏偏长得倒是头挺(俚语:长得好),说起话来倒也风趣幽默,很快便把两个丫鬟和杨翠英逗的欢笑不已。
这下反倒张柳氏有些犯难了。
从妇道上说,张柳氏有一百个理由让党松涛离自己的丫鬟和杨翠英远些。
可杨翠英在张家这么久,不说寄人篱下吧,也毕竟不是自己家那么随便。下人不下人,主子非主子的,虽然杨翠英话里不说,脸上不带,可心中的苦闷,张柳氏倒是看得出来。
这党松涛确实不是什么好货色,但张柳氏自诩有自己站在这儿,也出不了什么岔子,不过就是路上闲聊罢了,权当让杨翠英有个说话唠嗑的伴儿吧,索性放任党松涛一路跟着献殷勤。
临到东裕街口了,碰到一个走街串巷的银匠,打得一手好工艺,深得苗银掐丝的真传,张柳氏拿着一支簪子在杨翠英头上比当了两下,两个丫鬟都说好看。
杨翠英也是对着镜子端详了许久。
张柳氏正准备让丫鬟拿荷包,这党松涛却是大大咧咧地丢给了银匠一锭银子,拿起簪子便要给杨翠英带上。
这可就犯了忌讳了。
毕竟男女授受不亲,杨翠英又是有男人的妇人,她再心大,这点灵性还是有的,立时便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闪开了。
事就是这么个事,张柳氏给张堂文讲完,也是一脸的尴尬。
张堂文本就为了流民的事伤脑筋,让张柳氏这一通啰里啰嗦的讲述搞得更是心烦了。
“那个党松涛本就是个浪荡子!”张堂文闭着眼睛揉了揉眉骨,“你就该立马赶他走!”
“他毕竟是党老爷子的独子!再说了,不过是在街上刚好碰见了,总不好直接说让人家起开吧?这赊旗镇的路又不姓张!”
张柳氏白了张堂文一眼,扭过脸去,不再言语了。
张堂文这才意识到方才的语气似乎生硬了一些,缓缓站起身来把张柳氏搂在怀里,“好了,别生气了,我知道这怪不到你身上!我方才也是说话冲了些,夫人肚大能容,绕过夫君这一次如何?”
“去!胡子都快白了,还这么贫嘴!”张柳氏噘着嘴甩开了张堂文的手,“你们男人事多繁杂,这后院无论什么事都与你们无关,我就不该与你说,显得我这个张家大夫人没丁点手段似的!”
张堂文也是一笑,轻声安抚道:“夫人的意思堂文明白了,有些话,堂文见了党老爷子或是那个浪荡子,自然会找机会开口的!”
张柳氏又白了张堂文一眼,咧嘴一笑,便离开了书房。
张堂文扶着脑门靠在太师椅上,不由暗暗长叹了一声。
到了晚上,党苍童派人来知会,福建饭庄有局。
张堂文也是心里咯噔一下,听说这党苍童不是代表赊旗山陕会馆去南阳见官了么?怎么一回来就设宴啊?难不成是那个浪荡子下午没讨到便宜,直接捅到老爷子那儿了?也不该啊!他都四房妻妾了,外面据说养的还有外室,党老爷子总不能想孙子想得失了分辨吧?
张堂文应邀到了福建饭庄二楼,一瞧,却是各行的魁首、镇上的名流都到齐了,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若是说那浪荡子的事,怎么会叫上这么多人!
党苍童见人到的差不多了,便起身道了开场白,先劝着大家动了筷子。
在座的都是赊旗镇上的老人,没有那般拘束,喝罢了门杯,党苍童便缓缓地将今晚的主旨告知了众人。
“府上的意思,今年黄河边上的州府怕是一个也跑不了,都闹了灾了,如今仅仅堵在黄河渡口的灾民,就有数十万...”
“党老爷子直接说吧!官府到底是个什么章程,如今这流民听说都进了南阳城了,再这么纵容下去,饿的吃穷的,穷的吃富的,很快就会把咱们赊旗也连累了。咱们行商的倒是不怕,贵贱都活得下去,可那些穷人怎么办?都指着吃东家么?”
党苍童犹豫了一下,缓缓站起身,朝着众人拱了拱手,“咱们河南,兴义仓不下四座,咱们南阳也就有一座,官府的意思是,他们先开仓放粮,若能稳定住,待过了夏天,江南的粮米也就下来了,这个春荒也就差不多结了!但若是流民太多...就希望咱们各个商会先起个头,带头捐粮赈济灾民!”
在座的人们顿时议论了起来,党苍童侧脸看了一眼张堂文,尴尬地笑了笑。
张堂文遥遥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
党苍童这会儿的难处,张堂文是深有体会的,张堂文虽没坐过会首的位置,但张家老爷子坐过。
但凡结党凑群,分红切猪肉容易,大家伙都兴高采烈的,可要说道摊派纳捐,往往会首出十,下面人不一定会跟个五。
可这时候,要没人起来应一下,怕是党苍童后面的话愈发不好说的。
张堂文起身朝着党苍童拱了拱手,“如今国家危难,咱们做生意的,替国家分忧也是应该的。纳捐赈灾,咱们西商仁义,倒也理所应当,可不知上面让咱们凑多少呢?总该有个数吧?”
党苍童尴尬地捋了一下花白的胡子,讪笑着举起了一只手,伸出了两根手指。
“两万两?”
“屁!不动脑子都猜得到,怎么可能两万两!肯定是二十万!日他先人板板的!”
一听到二十万,在座的人们又是一阵唏嘘。
谁知党苍童却是尴尬地摇了摇头,张堂文心头一惊,不是二十万?
“各位,不是两万,也不是二十万,而是...两百万!”
“两百万?”
“天爷啊!咋去不抢呢!”
顿时,满屋子的声讨此起彼伏,咒骂连带抱怨,吵闹得快将房顶都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