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谷子长得格外好,秸杆粗谷穗长,黄色的谷穗低垂在草绿的秸杆间,几乎密不透风。垄与垄之间,都没有空隙了。阿秋趴在地上,心里紧张得几乎要跳出来,有一双穿步鞋的脚,正穿过谷垄,向自己走过来。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飘过来,让阿秋更加紧张,她顾不得察看年轻人的伤势,两眼紧紧盯着迈进谷地里的那两双脚。
那双脚,停住了。
也许是茂密的谷垄,使他觉得难于行走,慢慢地,那双脚转身回去了。小路上,乱纷纷的敌人,正吵吵嚷嚷地朝另一个方向追过去。几句叽哩骨碌的日本话,从远处传过来,终于,那人走出了谷子地。
敌人,向远处跑过去了。
阿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松了一口气。这时那年轻人轻声说道:“姑娘,谢谢你。”
“你是霍小亮?”
“是……你认识我?”年轻人瞪大了眼睛。
阿秋忽然发起火来,“你可好,自己一个人跑到城外来,你不是搞什么单干吗?干得怎么样?这回知道烙铁是热的了?生瓜蛋子不知道天高地厚……”
小亮瞅着满面怒容的阿秋,眨巴眨巴眼睛,有些不知所措。阿秋骂了一会,忽然想起他现在负了伤,赶紧停住了口,把他的腿抻过来,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小腿上血污一片,裤管和皮肉粘在一起,阳光下已经成了紫黑色。
阿秋赶紧把小亮的白衬衫“嗤啦”撕下一条来,给他包扎伤口,小亮疼得浑身乱抖,但当着一个姑娘家,又不好意思喊痛,只好咬牙忍着,脑门上青筋乱蹦。阿秋忽然又心疼起他来,抬头问道:“疼吗?”
“不……疼。”
“不行,”阿秋站起身来,把头露出谷棵子,朝四下打量,此时那些敌特,已经不见踪影了,远近的农田里,又恢复了安静。她抹了把头上的汗水,“小亮,这样不行,咱们得赶快找地方治伤,你伤得太重了。”
“嗯……小妹妹,你是谁?”小亮看看阿秋,又打量一眼她手里拎着的手枪,有些好奇地问:“你是游击队的吗?女游击队员?”
“我是国军女特工。”阿秋带着骄傲的神情回答。
小亮可能是流血过多,脸色惨白,精神越来越萎靡,瘫在地上微微喘气。但还是强打着精神说道:“谢谢你,女……特工,你真……勇敢。”阿秋低头看看他的伤势,又看看他的脸色,心里害怕起来,“你别说话了,小亮,我马上带你去治伤。”
“好的……别……别进城。”
阿秋弯腰把小亮拽起来,背到自己的背上,“你以为我象你似的这么傻呀,进城?你这个样子进得去城吗?真的的。”她一边嘴里嘀咕着,一边费力地迈过密密实实的谷子棵,踏上那条羊肠小路。
一片白花花的阳光,洒在小路上,秋日的午后,仍然十分闷热,阿秋头上的汗水,又滴下来。她虽然是个健壮的农村姑娘,但背着一个成年人,走了一阵还是觉得心跳气喘,但阿秋知道此时不能久耽,小亮的腿伤在如此炎热的午后,很容易感染恶化。
“小亮,你坚持一会,我马上找个安全的地方。”阿秋微微喘着气,安慰小亮。刚才因为情况紧急,自己心里急躁,冲小亮发了一通脾气,现在又后悔起来,他毕竟是个伤员啊。
又走了一阵,阿秋发现小亮好久没说话了,两条胳膊软塌塌地耷拉在自己的肩上,担心地问:“小亮,你怎么样?”
小亮没有回答,他已经晕过去了。
阿秋有些心慌起来,她并没有对付红伤的经验,刚才草草包扎了一下,心里也不知道管不管用,现在应该怎么办呢?走出一片茂密的庄稼,离着桑树营还有几里的路程,离密营或是后水峪村,还很遥远。
怎么办?
此时,阿秋的身上已经被汗水湿透了,小亮腿上渗出的血,粘在她的身上,几只讨厌的苍蝇,围着小亮的伤口飞来飞去。姑娘发起愁来,背着这个受伤的男人,进村去找医生吗?遇到敌人怎么办?
忽然她眼前一亮,前面不是有个老砖窖么?
农村里盖房用的土坯和青砖,都是来自砖窖,桑树营外的老砖窖,自从日本鬼子入侵以后,生产慢慢荒废,时常陷于停工状态,这样兵荒马乱的年月,谁还有心思盖房起屋?这个砖窖有个留守老头,负责看守照料,老头是阿秋的远房亲戚,叫老苦头,阿秋想了起来,这个老苦头,似乎会点治伤治病的手艺。
她喘了两口气,背着小亮,直向前面的砖窖奔去。
砖窖的窖体,还保存着,但空场上一行行的砖坯,却都一片零乱,原来整齐光滑的运砖通道,长满了荒草,一堆苫坯用的稻草帘子,象小山一样堆在空场里。旁边,是几间用土坯堆砌的简易小房子。
阿秋熟门熟路,背着小亮一直走进砖窖里的小房子里。老苦头正坐在屋里用稻草搓着一根草绳,忽然看见阿秋闯进屋来,吓了一跳,揉了揉昏花的老眼,吃惊地说:“是阿秋啊,你……这个人是谁?啊?怎么都是血……”
“老苦叔,快,给他治治伤。”
阿秋把小亮卸下来,放在老苦头窄小的土炕上。小亮紧闭着双眼,浑身软得象是一摊棉花,老苦头扔下草绳,满脸都是诧异,“阿秋呀,这是谁?怎么受的伤?”
“大叔,你别问了,赶紧治伤吧。是枪伤,你看,他……晕过去了,现在应该怎么办?”平时沉稳的阿秋看着小亮昏迷不醒,生死不知,瞪着眼着起急来。
老苦头长得面如核桃,总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因此被村里人称为老苦头。他有些为难地对阿秋摊了摊手,“唉……你这个阿秋呀,我以前当过两天兽医,给个羊啊、猪啊,瞧瞧毛病什么的,倒还凑合,你让我治枪伤,这……”
阿秋拍了拍头,对啊,怎么忘了老苦头是兽医了。
她在地上转了两个圈,“大叔,你先照看一下,我去找人。对了,你可得保密啊,不准让别人知道你这里有伤员。”
“唉唉,行啊,喂喂……阿秋,你等一等,你看你身上都是血,这样出去怎么能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