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和路1号,特工总部的大院里,今天气氛似乎有些不一样。本来,这座被称为“魔窟”的地方,就总充斥着一股阴森恐怖的气息,今天一早,院里院外特务们的活动,似乎都停止了,审讯室里没有审讯,摩托车都锁在库房里,整个大院里一片鸦雀无声,反而更让人觉得窒息。
二楼的一间内部会议室里,正在召开会议。
这间宽敞豪华的会议室,摆了椭圆形一圈黑木桌,中央放着几盆盛开着的鲜花,鲜艳欲滴。会议室墙壁上并没象军事机关一样挂着地图、训令之类的东西,而是挂了两幅画,一个是德国特务头目稀姆莱的油画肖像,另一幅是中国画,一头张牙舞爪的猛虎下山,这两张画放在一起,显得不伦不类。
会议室里拉着厚厚的窗帘,光线阴暗,显得更加阴森。一个穿着军装的日本军官,正站在圆桌尽头训话。围着黑木桌坐满了大大小小的特务。一个个挺胸拔背,正襟危坐,象是一堆庙里的雕塑泥胎。
日本军官操着熟练的中国话,清晰而缓慢地讲着,低沉沙哑的声调,象是一头恶狼,在低低的吼叫,听得让人格外心里不舒服。
“东亚圣战,战果辉煌。然而在占领区内部,建立明朗化模范区的动作却是屡次受阻。这是我们的无能、失职,整肃不力,城里城外,军警宪特,没有恪尽职守,通力协作,致使藤野课长遭遇奸细暗害,据我到职以来,明察暗访,发现城乡内外,治安糜烂,嫌疑分子比比皆是,这种情况绝不能容忍。缉匪无力者,今后一律按通匪论处。”
这个日本军官,是接替藤野担任课长的宫崎。
他在前面低沉而缓慢的讲话,让下面大大小小的特务们,听得胆战心惊,屋里每个人都哭丧着脸。以前藤野在职的时候,不大管特工总部的事。但宫崎和他大不一样,第一次来视察的时候,笑咪咪地和每个人点头握手,象个有礼貌的客人。风闻他经常亲自化装侦察,对谁的话都不相信。现在,脸色变得象个狰狞的恶鬼,瞅上一眼,都觉得可怖。
半人半鬼的家伙。
胖得象头猪的马主任,摸着大肚子坐在宫崎旁边,心里满不是味儿。按说特工部和特高课不是一个系统,但日本人是主子,他们放个屁,有谁敢说个“不”字?听宫崎毫无情面地将自己治下的“赫赫成果”一笔抹杀,一无是处,更是心里冒火。
不就是因为炸死了一个藤野么?这几年来,我逮捕了那么多人,杀了那么多国共两党嫌犯,推行“铁网”行动,有效地阻止了敌方对占领区的渗透,难道一点成绩也没有了么?
他正暗自忿忿不平,忽然旁边的宫崎把目光转向这边,“马主任,最近,可抓到什么特别的嫌疑分子没有?”
“啊?”马主任愣了一下,宫崎的突然问话,让自己的思路被打断了。他慢腾腾地站起来,迅速在脑子里回忆,嫌疑分子,手下一直在抓,最近抓到哪些特别的?谁算是特别的呢?
旁边站起一个腊黄脸膛的人来,这人叫严原,是马主任手下新提拔的副主任,自从宋维昌南下之后,细心敏捷的严源屡次立功,破了好几个案子,抓起人来又快又狠,眼下正深得马主任信任,红得发紫。
“报告课长,最近,我们全体人员,在马主任的领导下,”严原特意将“马主任”三个字给加重了,“侦破了内部不良分子密谋案,逮捕了主要嫌犯。正在顺藤摸瓜,扩大搜索范围。以臻达到最佳绥靖效果。”
严原这是在胡说八道。前阶段确实闻着了点“内部分子密谋案”的气味,但是效果并不理想,围捕了几回,一个人毛也没抓到。但是马主任明白,严原这是在替自己解围,因此他点点肥胖的大脑袋,“是,职等正在加紧侦察。”
“唔,”宫崎阴沉着脸说道:“好的,好的,既然抓住了主要嫌犯,那把犯人先押到特高课去,我要亲自审问一下。”
啊?
马主任吃了一惊,他和严原本来是在搪塞宫崎,谁知道这家伙不依不饶,要把嫌犯带走,这怎么办?马主任心头的火气又涌上来,这不是往人眼睛里插棒槌吗?以前藤野当课长的时候,从来不管1号的事务,现在,这个令人讨厌的宫崎,新官上任,三把火竟然烧到我的头上来了。
王八蛋。
马主任怒火中烧,但却没办法反驳,眼下,是人家日本人的天下啊。他气鼓鼓地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余下的时间里,宫崎都吼了些什么,他也象是没听见一样。
直到散了会,宫崎走了,他回到自己那间宽大的办公室里,严原象跟屁虫一样随着走进来,马主任再也忍耐不住,破口大骂起来,“直娘贼,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凭什么到老子的后院里插一腿?显着自己有能耐,到战场上去狗舔门帘子,跑到这儿来耍威风,算哪门子的英雄好汉?”
严原站在旁边,等马主任骂完了,那股子火气泄得差不多了,坐在宽大的皮转椅上,呼呼喘气,他才凑上来,给马主任点上一支烟,轻声说道:“主任,宫崎这一手,让咱们猝不及防,这个人,看来得好好琢磨琢磨了。”
“直娘贼,将咱们的军了。你看看,这事儿该怎么办?”
“好办,”严原轻描淡写地说:“随便找个犯人,给他送去就完了。”
“那……”
“主任,人是咱们抓的,他又不认得张三李四,至于犯人承认不承认,有没有口供,那就得两说了。他愿意审,尽管去审好了,能不能榨出油来,嘿嘿,咱们就管不着了。您说是吧。”
“唔……”
“我听说,”严原凑上前来,“这个宫崎,来头可不算小,他在日本参加了黑龙会,是个心狠手辣的狠角色,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杀人,他的法宝就是一个字:‘杀’,不管青红皂白,杀了人就是胜利。就跟狼似的,出去就得见血。据说呀,他腰里总是掖着把黑龙刀,自己化装出去转悠,觅食。对于这种人,硬顶不是办法,最好投其所好,他不是喜欢杀么,那咱们就多抓几个,隔三差五,给他送去,让他过足了杀人瘾,不就行了么……”
“嗯……好吧。这个直娘贼。”
严原从马主任的办公室走出来的时候,看到楼梯处人影一闪,定睛一看,原来是花匠老徐,正拿着一块抹布,擦拭楼梯的木扶手。
“严主任好。”老花匠抬起皱巴巴的脸。
“唔。”严原面无表情,匆匆走向楼下。
老徐慢慢仔细的擦拭着楼梯扶手。他是院里的花匠,但平时养花占用的时间并不多,因此也兼着打扫打扫卫生,做做各种杂活。老徐老实肯干,从不多言多语,总是把院子旮旮旯旯收拾得一尘不染,楼道里洁净如新,因此众人对他印象倒是都不坏。
平时,也没什么人注意这个年老沉闷的老杂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