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秉达到底没有走,隔三岔五就给我发条短信,言简意赅地问候一声。我不得不承认,他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令我更心安。
腊月二十三,北方的小年夜。秉达问我要不要一起回小城过年,彼时我正蹲在厨房里收拾一条大马哈鱼。为了让沈妈妈的脸色不那么难看,我努力地扮演着一个能干的女儿的角色。
然后沈妈妈提着一篮子菜回来了,她摘下咖啡色的围巾,露出一张益发苍白的脸。
“阿姨,外面很冷吧?”我递一杯温水给她。没办法,这世上我只有一个妈,再无法对第二个女人喊出那个称呼。
她看看我,似有话说,却只叹口气。
我翻着菜篮子,头也不抬:“阿姨,你忘了买香菜了,我爸吃鱼最爱放香菜了。”
她像是忍无可忍,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在我面前蹲下:“朵朵啊,你放过我家吧!你回去吧!”
我默默地看着她。
“你沈爸今年没有评上职称,你也该知道是什么原因吧?我们住的是他们单位的家属院,不开窗子也能听得见外面的流言蜚语。”她盯着我,她总是说“你沈爸”,而绝不肯去掉那个姓氏。
我当然知道,这个冬天,北风到处传播流言,说建筑设计院的工程师沈之
行凭空多了个女儿,与初恋情人一起生的女儿。只是,沈之行从未在意过,他当着人面大方地喊我闺女,是一种极自然的亲热。
沈妈妈拉住我的手,她的手那样有力,像要把我的手指都捏断一样。这力量更像是一种警告:“朵朵,沈浩马上就要出国了,你别打扰他!”
这个犀利的女人,她到底看出了什么?看出我千里迢迢地北上,是为了报复弃我多年于不顾的爸爸?还是看出我对他儿子迷恋至极的狼子野心?
我的心忽地冷酷起来,那些温暖的火焰渐渐又被一条冰河覆盖。
“阿姨,就算我存心想报复,你又能把我怎么样?这是你们欠我的,是你们一家亏欠我妈和我的。”我冷冷地说,咬牙切齿,身体冰冷到直发抖,我不得不想起我妈这么多年的辛苦与委屈,想起她那张让我心疼的脸。
一个耳光狠狠地打在我脸上。随后,房间里安静得吓人,只有沈妈妈和我各自沉重的呼吸。
“安朵,你过来。”她拉我,我不动。
她一个人跑进书房,抽屉被重重地开合着。然后她把一张黑白照片甩给我:“看看吧,这上面的男人才是你的爸爸。你爸爸姓陈,不姓沈。你沈爸不过是你妈的同学而已,你妈怀你的时候你爸车祸去世了,他们还来不及举办婚礼。
是你沈爸心疼你,所以你小时候他自愿在电话里冒充你爸爸,朵朵,这个谎言只是为了安慰你,你明白吗?”
她摇着我的肩膀,试图让我清醒。
我不说话,只是安静地靠在她的肩上,像一只温驯的猫,身体软软的。
我早该明白,有些温暖只是借来的,不能终身相依。比如,沈爸是属于沈浩的,沈浩是属于卓蓝的。与我无关。
门开了,沈之行和沈浩顶风冒雪地进了门,我笑着跳开:“呀,你们回来得真早,我还来不及做鱼呢!”
那天的鱼做得格外好吃,我放了重重的料,有我满心的感恩与沉沉的不舍。我留恋地看着沈之行和沈浩大快朵颐的样子,他们说:“朵朵啊,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鱼啊。”
我笑起来,转头看看沈妈妈,她心事重重。我一低眉,眼角是暗涌的离愁。
我夹了一块鱼肉给沈浩,他与我相视一笑。这样也就够了吧?他只要给我一点点微小的温暖,就能把我的心照亮。年少时想要的爱情也不过如此,我想象中的那个人起码要有这样的力量,只要我想到在这世间的他,我便不会让心凉掉,让生命停顿。
从此之后,即便天涯海角,我也愿孤独地活在这世上,只为了每年花开的时候能偶尔听到关于你的音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