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都市娱乐 今古传奇·武侠版 第252期

取画之谋(二 )

  苏朝云与季延年静静地伏在宫墙畔的老树之上,等着暮色降临。居高临下,俯视四方,只见禁宫之内,街道之上,处处是金兵,路旁宅院之中,哭喊声时时可闻。宫中与朝廷府库以及官民家中的金银财帛,一车车拖了出来;两宫妃嫔、皇子公主、王公大臣、贵妇淑媛,都被剥去满身珠玉,赶出府院之外,以便于金兵在府院中搜刮财物。可怜这些人平日里哪曾在雪地中冒过严寒,一个个缩头呵手,踉跄欲倒。

  默然凝望着禁宫内与街道上的情形,苏朝云不觉悚然心惊。国破家亡的悲凉,历代歌赋,往往多有描摹;但是亲眼见到,心神所受的冲击却又大大不同。微微侧过头望向季延年,季延年恰也向她望来,两人目光一触,都看到了对方与自己心中的震撼。

  暮色渐起渐浓,寒气也渐深渐重,季延年轻声说道:“走吧。”

  两人悄然飞掠过宫墙,落在墙外的房顶之上,踏着积雪,起落之间恍若两只巨大的飞鸟,在苍茫暮色中越去越远。

  大相国寺虽是东京城中的头等大寺庙,山门附近向来热闹非凡,不过后园是寺中僧人种菜之处,人迹罕至,是以后园外的街巷,也安静得近于冷清。

  苏朝云与季延年自房梁上翩然落下时,带起的冷风让琉璃灯中的烛火也摇晃了一下,守在书房中的那名老仆,向季延年躬身施了一礼,便退了出去,临走前还小心地将门掩好。

  原本伏在长案上描图的那人,已经放下笔,转过身来,季延年长长一揖,低声说道:“见过范先生。”

  那人袍袖一翻扶住了他。季延年直起身来之后,向苏朝云微笑道:“这位是范成范先生,上升峰护法一脉的传人。”转而又向范成道:“这是朝云峰弟子苏朝云。”

  上升峰传功一脉,历来都由巫女祠的男觋代代相传,取其“礼失而求诸野”之意;护法一脉,却多为宫廷画师,取其“大隐隐于朝”之意。

  既名“护法”,又是上升峰一脉,苏朝云原以为见到的会是一个锋利如刀、锐气飞扬的人物,却不料眼前这其貌不扬的中年人,就像这个小宅院一般安宁静谧、决不引人注目,即便心中一定在诧异为什么季延年会带一个朝云峰弟子来此,面上也不曾露出半分。请他们坐下之后,吩咐门外的老仆倒了热茶捧了点心来,又吩咐那老仆去尽早安排住宿,说道今晚季延年二人一定都辛苦了,不如早早安歇,有什么事情,且待明日再行商议。

  苏朝云心知这范成必是要遣开自己好与季延年细细商量,不过这是他们上升峰的家事,她也无心去管,由得他安排,先行休息。

  客房中布置得并不奢华,胜在洁净舒适,即便是看似平常的方椅,坐下之后也会感到无一处不妥当服帖;木床的雕花简单素朴,静心细品,却有一种萦绕不去的温暖清雅,让躺在床上的人,不知不觉间心定神宁;并不起眼的细布被褥,轻软煦暖,仿佛温水一般包裹着身体,在这寒凉冬夜之中,分外让人觉得温暖贴心。

  黑暗之中,苏朝云不觉微微而笑。上升峰一脉,果然走到哪儿都不肯在这身外之物上亏待自己,布衣之下,必是轻裘;陋室之中,暗藏珠玉。只不知那看似颇为平常普通的画师心中,又藏着何等丘壑?

  次日早饭后,范家老仆出门采买,范成不知所踪,季延年却似半个主人一般,陪着苏朝云在书房中品茶赏画,消磨时间。午饭和晚饭时范成仍是不见踪影,只有那老仆在一旁伺候,直至上灯时分,范成才再次出现,请苏朝云两人到书房中商议出城事宜。

  范成的神色之间,带着几分不自觉的疲惫,不过言语举止,仍是安详镇定。据他打听来的消息,很是不妙。金人看住了城门,又在城墙上昼夜巡逻,严禁出城;便是临近城墙与城门的行人,也要细细搜身,所有财帛与女子一概不许放行,男子则由投靠金人的泼皮奸贼一一过目,有职有位有家财者一概扣留起来索取赎金,一时辨认不清的,也一律扣留,宁杀错勿放过。毫无疑问,苏朝云和季延年是出不了城门的。若是越墙而出,以眼下戒备森严的情形来看,极易被发现,一旦露了形迹,在东京城外的开阔地带,两人便成了金人骑兵的最好箭靶了。

  苏朝云微微皱起了眉。她岂不知金人必定防备森严?若非如此,又怎会跟季延年来此处求援?现在看来,这范成似乎也无能为力,倒不如自己设法为好……只是,她真的要脱身独去吗?

  正寻思间,范成忽而抬起眼来笑了一笑:“既然暂时不能出城,两位不妨放下心来且住几天。若嫌寂寞,在下倒也有些消遣的物事,大约还能入得了两位的眼吧。”

  不待季延年二人有何意见,他已在身后的书架上不知何处按了一按,一声轻响之后,范成伸手自书架背后的墙壁夹层里抽出两个卷轴,在长长画案上慢慢摊开其中一幅。

  这幅画一摊开来,季延年和苏朝云便不觉“咦”了一声。

  居然是《清明上河图》!

  此画描摹太平盛世景象,场景宏大而又细致入微,虽完成未久,但深得徽宗皇帝喜爱,亲自题名钤印,珍藏于内苑。画院供奉,多有见识过此画的,无不赞不绝口,徽宗一朝,极重画事,这样一来,《清明上河图》之名数年之间便已传遍朝野上下,教坊更以此画为谱排演了一出盛大的《锦绣乡》,为徽宗皇帝贺寿,苏朝云还曾经看过一次。

  现在这幅大名鼎鼎的画卷居然就在眼前!

  范成将这幅画向上挪了一挪,腾出地方来展开另外一幅画卷。

  这幅画却是绢本,没有题名钤记,全卷均是白描人物,然而一展开来,衣袂飞扬,满壁风动,季延年与苏朝云竟被这满卷云气逼得目眩了一瞬,才能定下神来细看这画上白云冉冉欲动,仙子飘飘欲飞,天王虬须飞动,神将筋骨刚健。

  范成在一旁轻声慢语地说道:“这幅画,画院各位供奉大多认定是出自吴道子之手,本无题名,因为画面上共计八十七位神仙,我们私下里都称之为《八十七神仙卷》。只不过太上皇向来偏爱绮丽工整之作,又不能确定此画是否当真为吴道子所作,若是弄错了,只怕会贻笑大方,所以此画名声不显,外间人多不知晓。其实此画就算不是吴圣手笔,也足称神品,更何况除了吴圣,尚有何人有此等笔力?”

  这是与《清明上河图》截然不同的神仙世界,两幅画卷并排放在一起时,对比尤为鲜明,也正因为此,才令观者更为震撼。

  范成留给他们足够的时间来鉴赏品味,不过当苏朝云比季延年先一步抬起头时,捕捉到了范成眼角一瞬即逝的笑纹。苏朝云暗自皱眉,范成这人,究竟是谋划些什么?笑得这样居心叵测。

  等到季延年的目光离开那两幅画卷时,范成忽然说道:“这只是两幅摹本。”摹本尚且如此,真品只怕更是震撼人心。

  苏朝云恍然明了:“真本想必都收藏在内苑。范先生是想让我们见识一下真本吗?”

  季延年则微笑起来:“范先生的意思,恐怕不只是‘见识一下’而已吧?”

  范成也是一笑:“不错!金人今日忙于搜刮各处金银,料来不过明后日,便要开始搜刮禁中书画珠玉。我若不及早将这两幅神品救出,岂不是要流落入金人之手?”

  苏朝云的手指轻轻划过两幅画卷,这两幅摹本,想必完成已久,只等着偷梁换柱的机会而已。如今禁宫中兵荒马乱、人心惶惶,的确是个绝佳机会。只不过……她转过目光,淡然说道:“以范先生的造诣和对禁宫的熟悉,似乎并不需要我们帮手吧?”

  用得着这样煞费心思地引他们入套么?

  季延年略一沉吟,问道:“我记得范先生有个弟子,怎么这一次没有见到?是否蝶变之期已至了?”

  苏朝云不觉一怔。季延年这番话,似乎涉及到上升峰的秘密,自己也许不方便听下去。范成却已笑眯眯地说道:“正是。所以我需要帮手。”

  既然范成不在意当着苏朝云的面提起“蝶变”一事,季延年便俯过身来,低声向苏朝云解释。

  原来上升峰护法一脉的弟子,一生会有三次蜕变,而这其中又以第一次时间最长、最为关键,过得了这一关,武功心性乃至外貌都会大变,正是如蛹成蝶;若是过不了这一关,不能破茧而出,就只有到此止步,甚至于蛹死茧中了。是以这第一次蝶变,尤其需要师长细心呵护,不能有半点疏忽。

  这样说来,也难怪得范成一整天不见踪影。难不成他想要季延年去替他偷换那两幅画?苏朝云想到此处,不免打量一下季延年。舞台之下的季延年,虽然有意收敛了那种魅惑人心的特质,但是醇厚美酒,即便密密藏入深坛,也还是美酒,甘冽芳香,醺人欲醉。苏朝云还真个想象不出季延年去做梁上君子的模样,不觉抿起嘴角,微微笑了一笑。

  季延年却转过目光看着苏朝云微笑,那笑容分明也是在调侃。

  苏朝云正疑惑间,范成又说道:“禁苑路径,你们都不熟,又不识得真品与摹本。我的意思,这件事还是我亲自去走一趟为好。我那小徒,就烦请季兄弟你多多费心照看了。苏姑娘轻功既佳,身手又好,还要烦请苏姑娘替我护驾,不知苏姑娘意下如何?”

  苏朝云脸上的神情不觉一滞,季延年莞尔失笑。

  范成笑吟吟地看着苏朝云,似乎拿定她必会答应。苏朝云支着下颌叹了口气。好吧,她也觉得,这样的两幅画,委实不应该落入金人手中;而且她也很想回去看看,跟随自己多年的那几名琵琶女,可还安然无恙。(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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