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搏苍猊(十三)
许惊弦望着多吉的背影摇首苦笑。多吉的武功虽然并没有自己高,年龄也比他大不了多少,但天生侠义心肠,处处皆以老大哥自居。能够结识到这样的一个好兄弟,在御泠堂三年亦算不枉。他本对宫涤尘不无怨意,心想既然要走不如索性大闹一场,可如今怕连累多吉,他打定主意还是悄悄离开为妙。
许惊弦慢慢地整理好自己的物件,除了一个小小的行囊,便只带上一把长剑,静待夜幕的降临。
好不容易过了晚餐时间,许惊弦终于走出帐外。感应到周围的弟子们都对自己指指点点,他却旁若无人地来到鹰组的篝火边。
桑瞻宇不知去了何处,多吉正在达娃的指导下练功,火边只有白玛一个人静坐,摆弄着手中的“迁繁盘”。熊熊的火光映照下,她那洁嫩白皙的面颊被涂染起一层金光,那是一种动人心魄的美丽。
此刻她看到许惊弦走近,面无表情,似乎根本不记得昨夜之事,只是原本暗淡的眼神似乎蓦然一亮。
许惊弦故作镇定地对白玛淡淡一笑。篝火上还有半只烤羊,他饱餐一顿后,趁周围人不注意,割下几大块腿肉包好,放入怀中。
“你,要走了吗?”白玛将许惊弦的举动看在眼里,轻声问道。她似乎还不习惯说话,每个字都吐得十分费劲。
许惊弦叹了口气,点头默认。面对白玛那纯净无邪的神情,他不知该如何隐瞒,一时倒有些担心,也不知是怕她会因即将到来的分别而流露真情,还是怕她会大声叫喊惹来别人的注意。
白玛却只是静静望着篝火,然后唇边露出一丝莫测高深的微笑,伸出食指在许惊弦的眼前晃了晃。
许惊弦忽然想起一年前的那个春天,他的右手食指被蜜蜂蜇伤,剧痛之下正要甩掉蜜蜂,却被白玛急急阻止。那一刻,她温柔小心地把依然挂在他指尖的蜜蜂取下来放飞。许惊弦与多吉不明所以,白玛便在地上以手画字:“若是使劲拔刺会连着内脏,蜂儿就死了……”比起指尖的疼痛,她的温柔善良更让他印象深刻。
纵然此刻的许惊弦满腹心事,回忆起这一幕亦不觉露出笑容:“放心吧,我会记住的,以后就算捅了马蜂窝,也不会随便杀生。”
白玛掩唇而笑:“真是个傻孩子。”说罢又埋首专注于手中的“迁繁盘”。这句话由一向痴憨的白玛嘴里说出,不由令许惊弦啼笑皆非。不过看来白玛对他的离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舍,他稍稍松了口气,却又隐隐有些失落。
许惊弦站起身来,走到达娃身边,深施一礼,在心中默默与这个照顾自己三年的汉子告别。达娃并未说话,满面犹如刀刻的皱纹仿佛又深了几分,只用那一双饱经风霜、洞悉世情的眼睛注视着许惊弦,双掌合十,神情虔诚。
许惊弦又望一眼专注练功的多吉,并没有打扰他,倒不是因为害怕承受离别时的伤感,而是多吉若不阻止他离去,亦算违背堂规。
一切事毕,许惊弦心一横,转身回帐,拿起早已收拾好的行囊,打个呼哨唤来扶摇,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营地……
许惊弦惦记着与童颜的约定,并没有径直离开,而是重回魔鬼峰顶。出乎他的意料,童颜早已在那方赤色的大石旁等候。
许惊弦发现大石上还放着一个蓝色的小包裹,大觉惊讶:“你要走了?”恰好童颜也注意到许惊弦背后的行囊,问出了同样的一句话。
两人齐齐一怔,彼此对视,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童颜问道:“你打算去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
“既然如此,干脆和我们一起走吧。”
“你们要去何处?”
“我和师父从乌槎国来,现在也该回去了。”
“乌槎国……”许惊弦记得宫涤尘曾经告诉过自己,三年前泰亲王在京师谋反兵败,为逃脱朝廷的围剿,几经辗转后远遁南疆,如今正在乌槎国中。他对泰亲王全无好感,并不愿与之照面,于是便缓缓摇头。
童颜以为许惊弦是担心鹤发不允,宽慰道:“你放心,我早上还对师父提到过你。他一向最疼我,定会答应你与我们同行,有机会我再求他收你为徒。”
许惊弦失笑:“我为什么要拜他为师?”
“嘿嘿,我说过的,一定要让你见见什么才是天底下最好的师父。”
“你有所不知,我曾受过重伤,导致丹田受损,根本无法练成上乘内功,纵有明师亦是无用。”这本是许惊弦从不愿对人提及的隐痛,但不知为何此刻却对童颜毫无顾忌地说出。
这时,一个淳厚平实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人类为万物之灵,潜力可谓无穷,普通人不过知其一二,只有经过合理运用,才能发挥更多,纵有小患,又有何妨?”就见两人由山道转出,前者面色安详,神情悠然,两缕长长的白发挂于鬓边,正是鹤发,后面一人却是桑瞻宇。
童颜喜道:“师父,他就是我对你提过的许……”
童颜话音未落,鹤发已抢先开口道:“想必这位便是琼保次捷了吧。”
许惊弦恭敬行礼:“见过先生。”
在御泠堂中,除了宫涤尘与碧叶使吕昊诚之外,并无人知道他的真正身份,但现在既然已要离开,他并不介意桑瞻宇得知自己的真正名字。可是鹤发有意隐瞒的举动却让他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虽然仅是初识,但对方对自己的了解绝对不限于此。
许惊弦颇为好奇地暗暗打量鹤发。乍见之下,这个中年人相貌普通,并不打眼,但那两缕白发却令他显得有些绰约不群,别有一种出尘的气质。如果说他是一个混杂于市井巷闾中的高士隐者,则完全没必要如此引人注目;如果说他是故意以奇异形貌示人的沽名钓誉之徒,却又令人无法忽视其谦和态度中隐隐流露出的一线锋芒。匆匆一瞥,鹤发就给许惊弦留下了非常特别的第一印象,猜测莫非他是有意用一种充满矛盾的形貌来掩盖曾经的显赫身份?
鹤发望着许惊弦微微一笑:“你不要误会,我刚才只是针对你所言做出一些说明,却并没有答应收你为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