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千万人不往,而吾往矣(一)
不知何时,一道笛子激越清扬的乐音忽然闯入耳中,原本杂沓纷乱的噪响竟然潮退般没了踪影。
张尉心中稍稍舒坦,循声望去,只见对面屋顶上盘坐一人,横笛而奏,正是魔宫的第四位魔头病无常。
想不到这病无常看上去形似痨病鬼,笛子却吹得中气十足,只是曲调甚是奇怪,好不好听且不论,那笛声上上下下的音调起伏里无不透着股怪劲儿,只是听起来,倒是比一直钻入耳中的佛咒舒服一些。
“清源寺的幻术以迷惑耳识为始,进而迷惑意识,最后六识皆丧,沉沦幻象,这法门和我们蜀山由眼识为始的幻术完全不同。看来,这病无常是要用笛声去破解佛咒。”白芷薇缓过神来道。
“如此的话你最好不要听,免得受了影响。我反正是块木头,感受不到这些的。”张尉回应道。
白芷薇瞪他一眼:“可不是木头一块?我都被封了穴道动弹不得,如何给自己堵耳朵啊。”
张尉恍然大悟,可是一时之间却不知找什么去给白芷薇塞住耳朵,心里一着急,随手将棉袍撕开一角,掏出些棉絮帮她塞上。
就这么不及盏茶的工夫,张尉扭头再去观战,却见那七个在外围布阵的清源寺小和尚已然倒下,然而其余战局中的人却似乎丝毫未受影响。
屋顶对面的病无常见此情景,纵身而起,跃向张尉所在的二楼,夜枭般落在栏杆上,裹着黑衣的枯瘦身子摇摇摆摆,看似随时都会从栏杆上坠落:“姓张的小子,你怎么会没事儿?”
“我应该出什么事?”张尉不解其意。
病无常一指天井里横倒在地的七个小和尚:“应该和他们那般因为心思混乱而晕厥。我的笛声和佛咒一样,都是以耳识去惑乱意识的法门。”
“我也不清楚啊。不过我过去就一直看不到幻象,现在就算能够看到,也需要造起幻象之人的力量非常强大才行。唐谧他们说,这是因为我心里被什么力量保护着的缘故。至于你的笛声,虽然非常古怪而且一点都不好听,可是在我听来,却似乎只是把那些嗡嗡隆隆的佛咒给扫荡干净了。”
病无常冷不防地出手扣住他的腕子,面色微沉道:“这么弱的心力,几乎可以算没有,甚至还不如从未修行过的普通人,你倒真是异于常人。那么,你知不知道那些人又是为什么没有倒下的?”
病无常所指的“那些人”,便是天井里仍旧混战成一团的诸人。
张尉望过去,只见除了阵心处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唐谧,余下诸人早已杀红了眼,虽然身上伤痕累累,血流不止,却似是毫不在意,就连慕容斐和桓澜也像是忘了入阵的目的一般,卷入乱战不知自拔。
“这我就不懂了,前辈的笛声原本该让这些人怎么样?”
病无常和张尉虽然接触不多,却觉他不是个心思深沉之人,听他此时的对答也显得颇为老实,略一权衡,便坦言道:“天下人都知道清源寺的佛咒幻术厉害非常,所以,我一早就埋伏起来,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刻破除他们的幻术。我隐在一旁瞧了这阵法半晌,觉得它的道理其实就是以佛咒激起这些和尚们的狂意,而同时佛咒又会造出让铜狮子他们发狂的幻象,阵中和尚们的魔性会继而带动铜狮子他们的。到了这一步,我们赤玉宫之人便算入了圈套。
“只因这些和尚平时修习武功,最讲究的就是去掉魔性,每每练功到关键关头,不能再继续下去,便会等平复了心头随着武功而起的魔性之后,再继续修行。可是我们赤玉宫的武学讲究的却是天地五行万物皆为己用,七情六欲尽要畅快淋漓,心中魔性一起便再难收回。这样下去,铜狮子他们必定疯魔狂躁,魂兽也会妖化,以致最终丧命在自己的魂兽手里。所以,我的笛声便是去破开那佛咒,以笛音惑耳识,以耳识惑心智,我原以为,这样就可以一举破解这个阵法。”
张尉见病无常的分析和他们几人的猜测相差不多,只是没有说明外围那个不动明王阵的用途,便道:“清源寺七个大和尚的阵法叫罗汉伏魔阵,而我几个朋友对这个阵法的猜测和你差不多,但是你却不知,那几个外围的小和尚布下的却是另一个阵法,用意是保护罗汉阵中的七个大和尚不要因为魔性大发而失控。那些小和尚看上去虽然没有念佛咒,可唐谧说过,他们是专门挑选出来,互相之间有其他方法能够听到彼此默诵佛咒。这些佛咒应该就是专门念给那几个大和尚听的,好让他们的心神不要失守。”
病无常听到此处,脸上神色突变,却忍不住自嘲一般地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如此!难怪从未听说清源寺练成了罗汉伏魔阵,看来他们也无法在阵中控制自己的魔性,非要再摆弄出一个不动明王阵来,才敢使用这阵法,而不动明王就是暗喻慈悲之心不可动摇的意思。”
张尉见他笑得扭曲,心里害怕起来,忙问:“那现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前辈搞清楚了吗?”
“清楚了!那些小和尚被我的笛音击倒,于是这个不动明王阵便被破了。可是那些大和尚也就此失去控制自己魔性的束缚,所以就算笛声同时也破了他们的佛咒,他们已经入魔的意识还是会支撑起幻象,这就是为什么所有人仍旧沉浸于杀戮中,根本无法清醒。”
“那么之后会怎样?”
“之后,待到铜狮子他们心头的魔性激起魂兽妖化,这阵里的人便全都是死路一条!”
张尉一听,前扑一步便要给病无常跪下,口中急道:“前辈!请快快想法子救救大家啊!”
病无常不待他跪下,一把将他扶住,一双无精打采的眼睛忽然犀利异常,紧紧盯着面前的少年:“蜀山小子,我可以信任你吗?你要是能把我送入阵心,我便会以笛音击破所有人心中的魔性,可是我必须蒙上眼睛,堵住耳朵,否则自己便会先行被幻象迷惑。所以我需要你当我的眼睛,为我抵挡攻击,一直送我进入阵心,你可以做到么?”
“能!”张尉想也没想便应道。
病无常冷笑一声,却一把将张尉推倒在地:“现在你可以这么痛快地答应,可是如果我成功了,连我在内所有人必定都元气大伤,唯有你这个不怕笛音的人毫发无损,到时我们岂不是任你宰割?”
张尉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指天发誓道:“前辈若能助唐谧他们脱困,我就是舍了性命也要保护几位魔宫前辈离开此地!”
病无常还在忐忑犹疑,瞟了一眼天井里的情形,又看看面前眼神明澈的少年,终于下了狠心:“那好,常某信你,就冒这一回险!”
张尉拉着蒙住眼耳的病无常,寻了个时机,切入混战的两人之间,向唐谧所在的阵心走去。
盘旋在头顶的青鸾最先发现了他们,猛地俯冲而下。张尉剑横头顶,挡下青鸾这一击,拉着病无常往旁边躲开一步。当青鸾盘旋再攻时,张尉身后忽地有一个清源寺和尚舞动长棍袭来,直戳他后心。
张尉突然两面受敌,心中一急,脚下不自禁地迈出魔罗舞的步子,带着病无常出其不意地滑开半尺。而那和尚的一棍便正正抽在青鸾身上。青鸾性子凶悍,顿时与这和尚斗到一处。
张尉一瞧,发觉魔罗舞在此间倒是比其他武功都管用,顿时施展开来左躲右闪,带着病无常一路往阵心而去。
然而剑魂回噬之感此刻却再次出现,似乎是剑魂感应到阵中的暴戾血腥之气,按捺不住和剑主一同大杀四方的狂念,再次开始向张尉心上的壁垒冲击!
张尉强忍住心头绞痛,终于将病无常送到唐谧所在的阵心位置,趁着病无常吹笛的工夫,他俯身去扶唐谧,急切地问:“唐谧,你怎么了,是肚子疼吗?”
唐谧被张尉从地上拽起,仍是止不住哆嗦,眼里好似正看到天下最血腥恐怖之事,惧意弥漫。张尉刚想再问几句,忽觉耳中所听的笛音似是化成了一股无形的力量一般,直直冲向他心底。刹那之间,笛音之力和剑魂之力在心中相撞,他只觉心口像是要被撕裂一般,疼得眼冒金星,只得松开唐谧,捂着胸口大口喘着粗气。
然而病无常的笛音却越来越强,没有分毫停歇之意。张尉只觉痛到极处,半点也无法忍耐。剧痛之下,他想起上次在桃花障中的经历,便挥剑狂舞起来,不知不觉间,脚下踩出魔罗舞的步伐,如鬼魅一般在相斗的人群中左冲右撞。
然而这一次,疼痛却是丝毫没有缓解,反而一点点攀向高峰,冲击心房的力量不断增强,终于抵达了不能承受的极限处……耳边笛声化作一记尖锐至极的强音,将他重重击倒在地!
再醒来的时候,满目都是趴在地上呻吟扭动的身体,张尉却觉得身体轻松至极,似乎是在刚才晕倒的刹那,有什么桎梏着心灵的东西终于被打破了。
“小子,你别忘了自己的承诺,快过来将我们扶到外面的马车上去。”病无常的声音传来。
张尉扭头一看,见病无常正盘坐在阵心,面色惨淡如纸,显然元气大伤。而佟敖和伊娜、黄埔昂三人也均全身挂伤,虚脱一般委顿在地,魂兽却不知去向,大约是被他们收了回去。
“前辈稍等,我先把我的朋友送到楼上。”
张尉将同样精神不振的唐谧、慕容斐和桓澜送上楼,又解了白芷薇和史瑞的穴道,让两人照顾大家,这才又跑回庭院中,却见一个乌衣白发的男子正背对自己,站在院中和病无常交谈着什么。
“常乐啊,这次你的笛子倒不算是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了。”白发男人带着戏谑的口气。
病无常不屑地哼了一声:“自然是比你的破扇子强上不少的。”
张尉忍不住冲上前问:“是谢大哥吗?”
乌衣人转回头,露出一张与白发毫不匹配的年轻面孔,正是几人不知何处可寻的银狐谢尚!
“小兄弟,干得不错啊,比这几个老家伙强。”谢尚笑说。
“哼,你才最老吧,像个妖怪一样。”病无常愤愤道。
“你也像个妖怪啊,隔上一年不见就能老上十年的妖怪。”谢尚反击道,随即转向张尉,一本正经地说,“小兄弟,给你个机会,我在这里做个人证,是你把这四个魔头全都抓起来的,从此你就是江湖上人人尊敬的张巨侠了。”
张尉一愣,正要开口拒绝,却听身后传来声音:“阿弥陀佛,谢大侠此言差矣。这四个魔头是被我清源寺的阵法困住的,我们在此布置多时,地上的伤者也都是我清源寺的弟子,怎么能说是这个蜀山剑童的功劳呢?”
张尉扭头去看,说话之人竟然是在华山见过的清源寺四大班之一、西堂僧同悟,他身后跟着六七个清源寺僧人。
谢尚听同悟这么一说,顿时黑了脸,半分也不退让道:“法师此言差矣。谢某来此的时候,恰恰看见我这小兄弟将魔宫护法病无常逼迫入阵,又在阵中奔走杀敌。而清源寺的诸位一个个连站都站不起来。当时这病无常可不是此刻的颓唐模样,大可以杀了他们。由此一来,怎么能说是你们清源寺立下的功劳呢?”
张尉本想解释,可一听谢尚如此说,便知道他一定是看到了自己送病无常入阵心和为了缓解疼痛在阵中舞剑的那一段,却故意稍稍修改实情,倒是不知该不该拆穿他,让他下不了台。
同悟怒道:“哼,要不是你在客栈外布下结界,我们早当进来援手,这分明是你们蜀山之人要争功!”
张尉一看两方剑拔弩张的样子,心一横,朗声道:“诸位前辈不要吵了,晚辈并不想争此功劳,并且,晚辈一定要信守诺言,将这几位魔宫护法安全送走!”
此话一出,谢尚一掌抽在张尉的后脑勺上,骂道:“傻小子,你胡说什么呢!”
张尉的脑袋被拍得嗡嗡作响,却仍是一脸倔强:“这是晚辈的诺言,况且以当时情形来看,如果不是常护法不顾自己的安危施出笛音之术,这个院子的人就全都死了,哪里还分什么清源寺、蜀山还是魔宫?”
接着,张尉便一五一十地将之前种种复述了一遍,可是虽然心里恨不能将那时的凶险描述出十分来,却可惜没有唐谧那般的好口才,只将整件事情讲得干干巴巴。
然而谢尚听完如此干巴的描述,再结合自己所见,已然深信不疑。他把张尉拉到一边,贴近张尉低声耳语道:“傻小子,即便是如此,这几个魔头也不能放啊。真是想不出,天下间除了你,谁还会做这样的蠢事?”
“这么做有何不对?在蜀山的时候,殿监殿判们不是一直教导我们要有侠义之心,行公道之事吗?”张尉仍是半句不退。
谢尚摇摇头,颇为无奈地问:“侠者,持强力而扶弱小,你现在并无强力,那些魔头也算不得弱小,不要再固执己见。你如此作为,非但与清源寺结仇不说,而且天下还没有一个正道之人会念着你的好。”
张尉面露惑色道:“但是谢大哥,我以为就算一人并无强力,总也有行侠仗义的可能。于我而言,如果明知道一件事是对的,那么纵然千万人不往,而吾必独往矣,这也可谓之‘侠’了!”
谢尚闻言一愣,看着眼前坦然无畏的年少面孔,忽然觉得胸中似有块垒崩碎,顿感一片开朗,当即高声笑道:“说得对!枉我向来言行不羁,却从未想过纵千万人不往,而吾往矣,亦可谓之‘侠’,此言深得我心。好,我就和你一起去一次这千万人不往之地!”
话落,谢尚转而向同悟问道:“法师,这孩子所言你可相信?”
同悟并未正面回答,而是道:“信和不信有什么区别?不管当时是什么情形,天下哪里还会再有这样将魔宫四大魔头同时俘获的机会?这一次绝对不能放过!”
“如此,法师就莫怪谢某任意妄为了。这几人在下此次是一定要送走的。”谢尚顿时换了一副毫不客气的桀骜腔调。
同悟见谢尚欲以强力送走魔宫诸人,虽然知道他的武功高绝,即便是同光方丈也不见得是他的对手,可是毕竟此人如今什么身份都没有,最多不过算一个江湖游侠或者前辈高人,就算得罪了也没什么大碍,更何况自己身后的弟子众多,打起来也不见得一分胜算也没有,便暗下决心,定要出手强行留人。
恰在此时,二楼传来一个少女婉转的声音:“谢殿监说得是,我等蜀山弟子亦当追随殿监左右,全力护得这四位护法周全。”
同悟抬头,认出那少女正是玉魂的宿主唐谧,听她管谢尚叫“谢殿监”,不禁眉头一皱:“御剑堂的殿监每有新任,必以名帖通传江湖,怎能由你胡说?”
唐谧倚着栏杆,面色苍白,却笑得甜美:“我是蜀山御剑堂的剑童唐谧。我们御剑堂的殿监向来由前任殿监推举而来,而这次穆殿监意外过世时,只有我在身边,他自然只得把继任人选告知于我——那人便是站在此地的这位谢尚谢殿监了。这位法师面善得紧,想是在华山见过的,应该知道我所言不差。”
同悟一时无法反驳,暗忖若是谢尚的身份变成御剑堂殿监,那现下还真不好办了。若是和谢尚正面冲突也就意味着和蜀山正面冲突,且又不知那屋中的几个蜀山弟子武功如何,要是万一撕破脸还败了,传扬出去必然丢尽了清源寺的脸面,可谓得不偿失。如此一权衡,他终究是退让了一步,叫弟子扶走受伤的智清诸僧,不再和蜀山之人纠缠。
几个蜀山的少年们这便跟着谢尚,将四位赤玉宫护法送到接应的魔宫弟子手上,再结伴乘车往蜀山而去。
唐谧在车中对谢尚解释道:“我并不是在糊弄清源寺的和尚们,穆殿监去世的时候,的确对我说过,让我找你回御剑堂的。”
“我的确打算去御剑堂。前些日子,我收到蜀山来信,说是穆显去世后,他们争来争去也争不出谁来继任殿监,就想要请我出山了。”说到这里,谢尚淡淡一笑,看上去并不是很在意蜀山御剑堂殿监这个被世人尊敬的名衔,口气里隐隐含着些勉为其难的意味。
唐谧心生警觉,下意识地看向其他人,发觉他们也正把目光投向自己,几个人一交换神色,便互通了心意,不再说话。
就连张尉也是一愣,脑海中跃出此前唐谧他们分析说,如若当上宗主或者殿监的人是原来无论如何也轮不上的人,就值得怀疑了,可是他心中一万个不愿谢尚与此有关,忙问道:“谢大哥既然当年辞去蜀山掌门归隐山林,应该是厌烦了繁杂俗事,为何如今又愿意出山了?”
唐谧也说:“是啊,其实我们几人虽然想求谢大哥出山,可这一路上都在想,谢大哥多半会拒绝的。”
谢尚似乎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含糊道:“我自有原因,以后再说。”
然后,他忽然将话题一转,问道:“张尉,你怎么会半个魔罗舞?”
张尉不明白“半个魔罗舞”是什么意思,当即简单解释了学会魔罗舞的经过,又问,“谢大哥的意思是,我们看到的灯中魔罗舞只是这种武功的一半么?”
谢尚答道:“可以这么说。魔罗舞是当时魔王为了和开山祖师堕天大人比武这才创出的武功,后来开山祖师见了,对这武功大为赞赏,并且受到启发,也创了一套步法来配合,但是他没有给新的步法起名,因为他说这步法完全是脱胎于魔王的魔罗舞,就好像是一个人的另一半身体,所以也叫做魔罗舞就可以了。”
说到这里,谢尚的语气里流露出明显的不屑:“只不过,我们蜀山人比较忌讳这个名字。在他们心中,魔罗是扰人心智,让人不能成佛的障碍,蜀山的开山始祖又怎么能创出这么个武功呢?殊不知,当年那些巨子们的心中哪有这么多的芥蒂和羁绊,他们才是真正的风流人物啊。”
“是啊是啊,想想如若堕天和魔王两人在比武时一人施出半支魔罗舞,配合得天衣无缝,该是怎样的绝世风姿!”唐谧应和道。
谈到这事,谢尚变得颇有谈性,续道:“魔罗舞除了步法轻灵飘逸,又不消耗很多内力以外,其实还有一个被称作魔罗的原因。你们有没有发现,如若在紧急时刻,脚下的步伐便会不自觉地变成魔罗舞。还有,不论你用什么武功,脚下的魔罗舞步法都可以和你的武功相配。”
张尉被谢尚这一提点,发觉事实果然是这样。譬如刚才他身在阵中,本来是为了缓解疼痛胡乱舞剑而已,可不知怎么就不自禁地用上了魔罗舞的步伐:“真的是这样呢,但是为什么会如此呢?”他不由奇道。
“我曾经仔细想过,一来魔罗舞不需要很多体力,到了紧要时刻,人们便会不自觉地将内力集中在手上,那么会魔罗舞的人自然而然就将步伐变成魔罗舞,用以节省体力。二来,它看上去复杂,可是单看每一步却都极为简单,不与任何武功的上身招式冲突。人都是被魔罗不知不觉迷惑的,当时起这名字,一定也有这层意思,也就是魔罗舞会在不知不觉中潜入你的本门武功,与之融合成一体。”说到这里,谢尚在几个孩子面前毫无顾忌地感叹道,“魔王此人,的确非常有才华,当真是即使敌对也必然令对手钦佩的人物啊!”
几个少年不免互相看了一眼,唐谧故意又问:“这么说,谢大哥也会魔罗舞了?”
“自然会的。开山祖师去世的时候给了掌门、御剑堂殿监和各位宗主一人一封信,其中掌门人和御剑堂殿监各得一部秘笈,以便两人互相挟制,而掌门人的这一部正好就是这世上唯一一部完整的魔罗舞秘笈。”
听到这里,就连张尉这等脑子转得极慢的人都立时反应过来,若是谢尚此刻接任御剑堂殿监之职,那么他就是百多年来世上第一个同时看全两本秘笈的人了!
张尉向来不是一个善于掩饰的人,这么一想,看向谢尚的眼神立刻就有些不对。
那谢尚是何等聪敏之人,眼光一扫,就发觉了这少年神色的变化。江湖人称他是银狐,并非单指他天生有一头白发,也是说他为人甚为机灵,加之武功修为极高,驻颜有术,仿若不老不死的狐仙。好在他知道张尉一向单纯,就没有往更复杂的地方去想,以为张尉只是觉得蜀山掌门也会魔罗舞这事有些不能接受,便笑笑道:“这是怎么了,不过武功而已,名字邪一些罢了,堕天大人都不在乎,你紧张什么?”
唐谧大概猜到张尉神色变化的原因,怕他失言,忙打圆场道:“是啊,是啊,也没什么大不了呀。”
待到谢尚不在之后,几人找机会一商量,都觉得虽然不能就因为这个怀疑谢尚,可看情形还是要小心些为好,至少在没有找到谢尚与此事无关的证据前,不可再对他多说什么。特别是几人还知道,玉面可能就是被一个会魔罗舞的人害过,就更要对他有所防备了。
商议已定,几个少年互相看看,竟然发觉如今唯有彼此可以完全放心地信任。
车窗外的夜幕不知道何时已降下,浓沉的黑色透过窗子和车门的缝隙透进车厢,缓慢地侵蚀着那一点微弱的烛火之光。唐谧看着围绕在身边的几张年少面孔,跳跃的烛光映在这些如此纯稚的脸上,她忽然便觉得十分温暖:“就算没有任何人可以依凭,有你们在,我也足够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