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15(八 )
许惊弦心无杂念,将什么家仇国恨、刺明计划皆抛到脑后,只是死死盯住赤虎,心里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念头:再举一下,再举一下。他已经撑不住了,只要我能再举一下,他就会倒下去……
赤虎狂吼一声,石锁从手中掉落,记录定格在二百二十一下。而在士兵们狂喊的“二百二十二”之中,许惊弦终于完成了最后一举。然后,他抛下石锁,仰面倒在地上,耳中听着周围的欢呼声,却根本不明白其意义。
他只知道一件事:他没有输给那个长着赤色胎记、辱骂自己父母的家伙!
“啪啪”,两记清脆的击掌声打断了欢呼的士兵,穆鉴轲将一切瞧在眼里,面上却不动声色:“好啦,两个小子出够了风头,现在留下两个人给他们舒活一下筋骨,其他人都给我回去睡觉。”
士兵们渐渐散去,有人过来拍拍许惊弦的肩膀,对他竖起大拇指。或许许惊弦与赤虎不惜自残的赌气之举近于孩童玩闹,甚至显得有些愚蠢,却足以打动这些不重私怨、只尊强者的军人。
秦勇刚一面替许惊弦按摩,一面兴奋地道:“真有你的,赤虎那家伙整日趾高气扬,扬言自己力大无穷,今天算是栽到你手里了。”
许惊弦精疲力竭,全身乏力,只能对着秦勇刚无声地一笑。此时此刻,他却突然想到了狮子楼中的明将军,或许只有在这个身体非常虚弱的时候,明将军的那番话才会更加强烈地冲击着他的内心。他清楚地知道泰亲王及其联合势力起兵叛乱对于国家、对于无辜百姓的伤害,也清楚地知道明将军的话语代表着天下更多人的态度……
那么,他是否还应该为了一己私怨,置国家大义于不顾,执意刺杀明将军呢?如果朝廷大军因主帅之死而溃败,他是否就会成为国家的罪人?九泉之下的林青、许漠洋又会怎样看待他?
他闭上了眼睛,无法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答案,他只想好好地睡一觉。
第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侦骑营的士兵们就开始了操练。
当许惊弦揉搓着酸麻的双臂来到训练场,正准备加入到训练队伍中时,却被告之速去马厩报到。
许惊弦想不到穆鉴轲果真派自己去做马夫,顿觉一股怒气直冲心头,幸好尚存理智,没有当场闹将起来。他站立原地,眼望二十步外指挥士兵训练的穆鉴轲,拼尽全力大喊一声:“士兵吴言,请见穆统领。”
许惊弦心头火起,意在发泄,这一嗓子吼得惊天动地,所有士兵都讶然望着他。穆鉴轲缓缓走近,嘴角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你有何事?”
许惊弦一字一句道:“请统领收回命令。”
穆鉴轲眼中的讥诮之色更浓:“说出你的理由。”
“属下从军为国效忠,不是为了做马夫。”
“按你的意思,马夫就不需要有人做了?”
许惊弦挺起胸膛:“为将者,应该充分了解手下士兵的能力,设其职而尽其用。孙子曰:夫用兵之法……”
穆鉴轲不耐烦地一摆手:“见鬼,我可没读过什么兵书,不要给我讲什么大道理。”许惊弦昔日曾在京师清秋院磨性堂中熟读百家兵书,本可引经据典反驳对方,奈何穆鉴轲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只好悻然住口。
穆鉴轲冷然问道:“你觉得在侦骑营中受了委屈?”
“我并不觉得在侦骑营中受委屈,但我希望做一些值得去做的事情。”
“我知道,你只想着立战功,做英雄!”穆鉴轲摇头失笑,“让我来告诉你什么是值得做的事情。”他蓦然转身,大喝道:“全体集合!”所有的士兵立即停止操练,迅速集中到他面前,显示了极强的纪律。
穆鉴轲巡视手下,声若洪钟:“小伙子们,告诉我:一个侦骑营的战士在一场战争中应该做什么?”
除了许惊弦,所有的人齐声答道:“察敌情,利三军。”
“说得好!”穆鉴轲抚掌,用近于咆哮的声音嘶声狂喝,“记住!侦骑营的任务不是冲锋陷阵,不是奋勇杀敌,而是探路、查哨、排险、诱敌,甚至可以潜伏敌后、暗杀敌将、烧敌辎重、离间敌军,去做那些并不光明磊落的事情,这一切只为一个目的,那就是保证全军的胜利。我们不可能留名青史,不会有显赫战功,甚至没有机会去亲手杀死一名敌人。但是,每一份正确的情报都会给敌人致命的打击,都会挽救成千上万的三军将士,在每一次胜利的背后,都有我们无可磨灭的功劳!我们是隐身幕后的无名英雄!”
二百双眼睛燃烧着火焰,二百个声音一齐重复:“无名英雄!”
穆鉴轲转过头,盯住许惊弦的双眼:“现在你告诉我,这些事情值得不值得你去做?如果这里没有你想要得到的荣耀,你还愿意不愿意留下?”
“我愿意,我愿意留下!”一股热血在许惊弦胸中来回冲撞,他不假思索地嘶声大叫。或许穆鉴轲对他有成见,但无法否认他是一名出色的将官。
“那么,回到你的位置。”
许惊弦愤然道:“属下不去马厩!”
穆鉴轲怒喝一声:“扪心自问,像你这样违抗军令的士兵,是否还有资格留在侦骑营中!”
“属下要做侦骑营的战士,而不是一个马夫。”
穆鉴轲大笑,转头面对一众士兵,朗声发问:“来到侦骑营的每一名新兵,首先要去什么地方?”
众人齐声回答:“马厩!”
许惊弦怔住了,从战友们射来的目光里,他只看到了幸灾乐祸、同情与嘲笑的眼神,却没有看到一丝鼓励,连秦勇刚也对他微微摇着头。直到此刻,他才隐隐觉得自己判断有误,怕是误解了穆鉴轲的意思。
“马匹就是每个侦骑营战士的战友,你必须和战马成为最好的兄弟,在危险的时候才能够得到它无私的帮助。你听清楚了吗?”
许惊弦方知究竟,垂头丧气地道:“属下听清楚了。”
“目无军纪,违抗将令,念你是初犯,权且从轻发落。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要么接受惩罚后立刻去马厩,要么主动提出申请,从此离开侦骑营!”
许惊弦岂肯灰头土脸地离开,一咬牙:“属下愿意接受责罚。”
穆鉴轲似笑非笑地望一眼训练场上的石锁:“见鬼。你还举得动么?”众兵士一齐大笑起来。穆鉴轲面容一整:“吴言听令,罚你去马厩中清洗全营的马匹,什么时候完成了,才可以重新回到训练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