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游记·黄河 第一部(35)
袁绍自知数息之间已从鬼门关来回了好几趟,遂抢了几步,高叫道:“毕头领、范头领,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毕、范二人是袁绍身边护卫团的头领。麹演轻易破帐而入,连张暮带来的随从都能闯进中军大帐,确是这两名头领的失职。
袁谭联手高、淳于二人截住麹演,道:“父亲,如果那两位头领还活着,麹演又如何潜得进来?”他转头朝张暮道,“俊乂兄,你和伯望兄护家父暂避一下,这里由我和淳于将军应付。”
高览、张暮、沮授、审配护着袁绍和郭图转出大帐,外面果然一阵混乱。由于刺客也穿着同样的军服,一时分不清哪些是袁绍护卫,哪些是麹演同伙,双方乱砍乱杀。高览正欲上前,却见韩猛率了一群军士过来,高声道:“伯望兄护大将军先走,这里有韩某在,掀不起什么波澜。”
风卷旌旗,刀卷雪光。审配瞧了瞧乱局,道:“主公还是暂去我的帐房,这些叛贼反正逃不了。”袁绍心恐敌我难辨,就跟审配前去。张暮道:“碧儿,不可冒失。”说着,他松了紧攥碧奴的手,和高览一起护着袁绍而去。
碧奴茫然望着手里的冷舌,久久不动。
袁绍在审配帐内呆坐一会,惊魂未定,恨声道:“伯望,你告诉显思,务必将麹演生擒活捉,某要将他凌迟方才解恨。”
“迟了。”淳于琼大阔步走了进来,道,“大将军想将麹演凌迟处死,今夜又没有希望了。”
袁绍颓然道:“显思杀了他?”
淳于琼揉着鼻子道:“不,长公子放了他。”
袁绍一怒立起:“这畜生放了他?”
淳于琼点头道:“是呀,本来我和长公子一前一后已截住了麹演,韩将军清理了帐外叛贼,抢入帐内。麹演狗急跳墙,朝长公子冲杀过去。长公子若是举剑一阻,他必然插翅难飞,谁料长公子偏偏闪避了一下,被他扑近闯入进来的那个帐篷裂口,逃了出去。”
袁绍火冒三丈:“你们是饭桶呀,难道都不会追杀上去?”
淳于琼无可奈何道:“大将军也看到了,他的武技较之伯望、俊乂尚且难分伯仲,何况他技出琅琊门下,擅长五行遁术,在这夜色里如鱼得水,很快就失了他的踪迹。不过,韩将军和孟将军的麾下军士出营搜捕去了,或许还有一些希望。”
袁绍悻悻坐回凉席,懊恼地道:“那孽子都逃出大营了,还有什么狗屁希望?”
不知怎的,张暮得悉麹演逃脱,反而松了一口气,他甚至猜测碧奴跟他们是一伙的。碧奴缠着高览随行而来,是不是早就跟麹演约定了今夜的刺杀?
郭图肩头血肉模糊,忍痛道:“仲简兄如何肯定长公子是故意放麹演一条生路?”
淳于琼道:“公则兄又不是不知道长公子以前跟麹义私交甚厚,因此对麹演难免心慈手软。不是我在背后数落长公子的不是,其实激战之中,某跟长公子有多次机会一举击毙麹演,但每每即将成功的时刻,长公子的剑势就陡然变缓,给他赢得喘息之机。”
“淳于将军此言差矣!”袁谭闪身进来,黄金面具上溅着一抹血痕,双睛逼视淳于琼,“某因为深悉家父心思,是以一度欲生擒此贼,才多次错失格毙麹演的机会。”
袁绍惊疑道:“某确实想亲刃此贼。可是,你为何纵虎归山?”
袁谭平静地道:“某没想放他走呀。淳于将军没在麹演正面,当然不知道他最后那一招多么骇人,如果某仗剑阻击,十有八九反被他一刀开膛破腹,因此权衡之下,无奈间作了躲避,给此贼逃了出去。”
郭图恼恨道:“可恶,这已是第二次了。主公啊,下一次若还有这样的惊变,某不知有没有命替你再挡一刀?”
隔了一会,韩猛进帐汇报,说麹演乔装成军士混入中军已有三日了。趁袁绍和审配等人密议的时候,他率人悄悄暗杀了两位护卫头领,潜近帐房,付诸刺杀行动。此役击毙叛贼二十八人,仅逃了麹演一个。而护卫团由于混乱,伤亡六十七人。
张暮暗暗担心碧奴,自己走开之后,她可别再做傻事才好。
碧奴终究不傻,当袁绍离开大帐、韩猛控制局面的时候,她就镇定地回到张、高二人的亲兵队列。回归先锋营途中,她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静静随于鞍后。
高览抬眼仰望苍穹,忽低首朝那些亲兵道:“你们先回先锋营,夜空晴朗,某和俊乂,还有张碧缓行一步,沿路共赏河畔夜景。”说着,他跃下马鞍,和张暮、碧儿朝河道走去。
夏日河水湍急,浊黄的浪头拍击着河道。张暮目睹夜色里的水流,不由惦记起延津和白马的工事,也惦念着管宁、高鉴和小桓。他想,时近七月,河道和堤坝也该竣工了吧。
夜风吹动三人的衣袂,碧奴眺望星空,显得难得的安静。
高览走近张暮,神情怪异地道:“晚雨,你跟大将军是不是曾有过解不开的仇隙?”张暮继续摇头:“从无瓜葛。”高览瞟了瞟静得出奇的碧奴,道:“那么碧儿呢?她到底是不是你的妹子?”张暮微滞,吐了口气道:“碧儿是我的亲妹子,一母同胞。”
高览眼睛闪着犀利的光泽,似乎深深望进张暮的心扉:“你们既然跟大将军素无瓜葛,那么,碧儿为什么要刺杀他?”
张暮辩解道:“碧儿没想刺杀袁绍,她的本意是想协助护卫擒杀刺客,只是因为不识袁绍,才差点误伤了他。”
高览忽地一声长笑:“差点误伤?晚雨,你这话教我如何相信?中军起乱,自有护卫们来擒拿刺客,碧儿添什么乱?你我带去的其他随从为什么就没出手,偏偏是她冒冒失失地闯入帐里?还有她的目光,此刻想来,某还是心惊肉跳。”
张暮佯装不知道:“碧儿的目光怎么啦?”
高览凝视着碧奴的背影,一字一字地道:“充满仇恨!”
张暮心底暗叹,明白碧奴的眼神瞒不过高览,既然瞒不过高览,十有八九也瞒不过袁谭、审配和郭图他们。袁绍一定也是心存疑窦,只是见自己挡了麹演一刀,才没有当场追究。
高览微叹道:“你我相识时日虽短,但是,某已经把你视作至交。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某都愿意站在你这一边,哪怕是跟大将军反目!”
张暮怦然心动,这是高览心底的话吗?他只不过是替张郃从军,尽管和高览相处一月有余,可他骨子里并没有真正融入到张郃这个角色里,因此他和高览也说不上有过命的交情。战事一罢,他依旧会回到邯郸。可高览真的将自己当作张郃了么?
“高大哥不用问他,他什么都不知道!”长久的安静之后,碧奴之语石破天惊,“某根本就不是他的亲妹子!”
高览尽管已猜到了几分,还是惊愕不已:“你不是晚雨的妹子,那么你又是谁?”
碧奴咬着牙道:“我坐不改姓,行不改名,我叫公孙碧,幽州公孙瓒的第六个女儿。”
高览震颤道:“你是公孙瓒之女?”
碧奴凛然道:“不错,袁绍是我的仇人,你和你的俊乂兄弟也是我的仇人,还有麹义、韩猛、蒋奇、沮授、逄纪等等,每一个参与幽州攻城战的人都是我公孙家的仇人,我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高大哥现在就可以将我捉去向你的主子邀功,我决不反抗!”高览瞅着碧奴余愤难息的面颊,一时说不出话来。
碧奴越发激愤:“我本有一个温暖的家,全因为袁绍骤起兵燹而家破人亡。我一再立下血誓,只要我公孙碧有一口气在,就必将割下仇人的首级,一一供奉在他们灵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