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游记·黄河 第一部(36)
高览怜悯地道:“这是战争,谁也无可奈何。如果令尊战胜了大将军,那么大将军大概也将遭遇相似的惨境。”
碧奴厉声道:“我不管,我只知道向袁绍讨还血债。高大哥,你知道吗,我本来也该死在唤星楼,是计叔叔不忍见我活活烧死把我救了出来。可是,逃亡中,我不幸和计叔叔失散,落入沮授手里,在他的府中饱受屈辱。那时的我生不如死,但我不能死,我要报仇,如果我也死了,还有谁替公孙家讨还血债。后来,这禽兽的儿子沮鹄见我有些力气,就把我当成战奴,送到万红窟跟人搏杀,若不是计叔叔,我迟早要死在万红窟里。”
张暮本以为落在沮授手里处境会相对好一点,哪料到她遭受过这样的屈辱?幸喜她戴了面具,否则恐怕在中军大帐前,沮授就能认出她来。
碧奴冷冷道:“我知道高大哥左右为难,决不会怪你擒了我向袁绍邀功。顺便提醒一句,在邯郸,袁绍的私生子袁兴死在计叔叔手里,也就是死在我手里,你可以一并请赏。”
“啊?”张暮惊诧不已,“公子兴是袁绍的私生子?”
高览叹息道:“早就有这样的传闻,袁兴名为大将军之侄,实为大将军亲子。若非他游手好闲,驻守并州的就不是高干而是袁兴了。”张暮道:“伯望兄,碧儿虽非我的亲妹子,但我决不允许她再受一点伤害!。”高览沉吟道:“晚雨想庇护她?”张暮斩钉截铁地道:“不错,某想庇护她。如果你欲向袁绍邀功,就只能带着两具尸首到中军大帐!”
碧奴冷哼道:“大哥想庇护我?想庇护我刚才就不该制止我。我恨死你了,如果不是你,那么这柄冷舌已经刺透袁绍的胸膛了。”
张暮惊道:“你,恨我?”
碧奴一愕,情绪渐平:“不,其实我该感激大哥的,我知道大哥是怜惜我才制止我的刺杀。不过大哥无须怜惜我,只要能杀了袁绍,碧儿就是死了,又有何妨?”她顿了一下,深情地望着张暮,续道,“虽然平日碧儿屡屡烦你,但碧儿心里清楚,你对碧儿是真正的好,你早就成了碧儿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你不想碧儿受到伤害,碧儿也不想你再为我犯险。”
张暮道:“别说了,碧儿。反正我是张暮而非张郃,迟早是要离开这军营的。”他瞟了瞟高览冷峻的面庞,道,“伯望兄,无论真假,你我总是兄弟一场。现在你有两条路,第一条路,你杀了我兄妹二人,提着首级去见袁绍;第二条路,放我们一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容我兄妹来日再报伯望兄的恩情!”
“不是兄妹,胜似兄妹!”高览高亢地道,“难道我高览在你们兄妹眼里是那么不近人情吗?”张暮道:“难道伯望兄肯放过我俩?”
高览望着云天,道:“不,某可以放过碧儿,但决不会放过你这个兄弟。晚雨给了我两条路,某偏偏要走第三条路:你继续为我的俊乂兄弟驰骋沙场,使他的声名威震诸侯,建立不世功勋;而碧儿,恐怕必须离开军营了。既然我能够看出疑点,袁谭和沮授他们就看不出来吗?”
张暮所忧的也正是这一点,如果袁绍事后又来找碧奴问讯,以碧奴宁折不弯的性格,必然瞒不过他。
碧奴道:“我不会令你们为难,我这就可以走。”
张暮没料到她也懂得进退,道:“你想去哪里?”
碧奴稍作迟疑,道:“不瞒大哥,我想去找麹演,跟他联手刺杀袁绍。”
张暮记起她缠着高览要同往中军大营之事,道:“你跟麹演是一伙的?”
碧奴眼里直射寒光:“麹义攻陷幽州,一手造成父亲自焚唤星楼,我如何会跟他的儿子一伙?但是,现在我和他有了共同的仇敌,就不妨跟他联手,反正灭了我公孙一家的罪魁祸首是袁绍而非麹义!”张暮方知今晚之事纯属巧合,正像自己在江东和戒痴两次不约而同地刺杀孙策一样。
高览疾道:“不可,你不能跟麹演联手!麹演师出琅琊门下,精于五行遁术,来去自如,而你的武技尚难以跟高手相搏,纵然跟他联手,也一定像今夜麹演那些同伴一样凶多吉少。你是女儿之身,某敬重你的苦志,但不能看你前去送死。何况,你禀性刚烈,麹演一旦得知你是其父对头,就断不会容你活下去。”
“高将军说得没错,卧榻之侧,某岂容仇人酣睡?”一道身影从河道里射将出来,天光洒在他年轻的面孔上,傲岸冷忍。
“麹演?”高览迅即抽剑,淡然道,“长公子饶你去了,你居然还敢回来?”
麹演负手而立,微惊道:“高将军如何知道是袁谭放了我一马?”
高览讥诮道:“你以为你在妖道门下学了几年遁术,就真的可以无法无天了?如果不是长公子感念令尊治疗他脸上箭毒之恩,你决不可能在长公子、淳于琼和韩猛三人夹击下逃出军营。”
原来袁谭面部的箭毒是麹义替他祛拔的。张暮本来对麹演幸免于难心存疑惑,自己接了麹演一招,估测他的武技比高览稍逊半筹,连高览面对袁谭、淳于琼和韩猛三人也难免缚手缚脚,麹演又怎么可能轻松逃出大营?难怪淳于琼在第一时间就怀疑是袁谭故意纵虎归山。
“住嘴!”麹演疾声道,“高伯望,你可以侮辱我,但决不可以侮辱家师。”
高览哈哈笑道:“某侮辱了令师?昔年他跟黄巾逆贼称兄道弟,甚至以什么太平道来蛊惑人心,将大好山河折腾得四分五裂,他不是妖道又是什么?”
麹演针锋相对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桓帝、灵帝荒淫无道,早就将大好山河搞得乌烟瘴气,疮痍满目,民不聊生。家师主张消除剥削,人人平等,以太平道唤起普天民众的觉悟,何错之有?要怪只能怪袁本初、曹孟德之流执迷不悟,反而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趁火打劫,拥兵割据,才导致连年战乱,白骨遍野。”
张暮心头一震,立刻知晓麹演之师正是昔年黄巾军首领张角的至友、左慈苦寻不获的琅琊于吉。黄巾军既溃,太平道教自然沦为邪教,而于吉也成了朝廷通缉的头号要犯。
高览嘲笑道:“消除剥削,人人平等?笑话!人之为人,就有上下贵贱之分,以前是这样,现在是这样,将来也是这样。妖道胡言乱语,你小子就当真了?”
“喂!”碧奴冷不防地插嘴进来,“姓麹的,你我之事还没解决,跟高大哥争论什么?”
麹演恍然道:“是呀,某现身相见,不是跟你们徒逞口舌之利的。公孙碧,你是我见过的最具胆气的女人。如果不怕我杀了你,你就跟我走,协手刺杀袁绍。”
碧奴道:“你是我的仇人,就不怕我找机会先杀了你?”
麹演哈哈笑道:“如果你是公孙一族的铁血女儿,就不会杀我。先父虽然亲率大军攻陷幽州,但恰如你所言,真正使令尊的基业和身家性命付之一炬的罪魁祸首是袁绍而非先父。”
碧奴默然片刻,欣然道:“不错,麹大哥说到我心里去了。在割下袁绍的首级之前,我们之间的仇隙可以先放在一边。我跟你走!”
高览瞠目结舌,今夜出乎意料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再也想不到眼前这个女人为了行刺袁绍,敢于与虎为伴。
“不可。”张暮将碧奴和麹演分开两侧,道,“某不能让你跟他走。”
碧奴哀怨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大哥,你放心吧,麹大哥不会杀我。”
张暮道:“你是我救回来的,某有权决定你的去留。”
碧奴握住他的手,摇了摇头:“大哥,你留得了我的人,留得住我的心吗?”张暮顿时怔住,神情复杂地盯着这个去意已决的女人。
“张……某还是叫你张将军吧。”麹演不作任何戒备地踱至张暮面前,道,“你虽然不是公孙碧的亲兄长,但你也该替她仔细想想。由于今夜之事,公孙碧不可能再留在你身边了。你又不是不了解她,她离开之后,一定还会想方设法行刺袁绍,你不让她跟着我,难道想让她孤身犯险不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