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游记·黄河 第一部(1)
夜,寂冷的春夜;天,火红的长天;城,燃烧的古城。
风声烈,鼓声急,惨呼声响彻云霄。当城头上那一面绣着“公孙”二字的鲜红大旗飘坠下来的时候,袁绍麾下的头号大将麹义的脸上露出浓浓的笑意。他知道,公孙瓒完了,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结束了,幽州即将纳入袁绍的版图。
公孙瓒世称白马将军,从率领他的“白马义从”起家,披荆斩棘成了北方最大的军阀之一,声势甚至一度盖过袁绍。如果足够果敢,那么,他曾有三次机会击溃冀州军团。可惜公孙瓒固步自封,听信谗言,每次都浅尝辄止,没有一次给予袁绍毁灭性的打击。
时近一年,双方互有胜负,杀敌一千,自伤八百,袁绍的军队损失也是相当惨重,若非麹义和田丰、沮授等人的劝谏,袁绍几乎要打退堂鼓了。
由于坚持,麹义最终缩小了包围圈,将公孙瓒和其长子公孙续、黑山张燕的军队分割开来,才取得了战术上的主动。机缘巧合,三日前麹义截获了公孙瓒给公孙续的求援信,他就知道夺城的时机成熟了。于是,麹义根据信上的约定,举火为号,派先锋营将士打着公孙续的旗号,诈开城门,然后内外狂攻。
麹义遥遥望见白字黑底的“袁”字大旗在城楼升起,遂将手中长剑一扬:“兄弟们,冲啊!”他一马当先,直奔已然大开的城门。
城门四周堆满了双方将士的尸首。麹义策马狂奔,几乎是踏着尸体冲入了他虎视已久的幽州古城,驰骋在宽阔的巷陌之间。敌兵大多弃械求降,只有极少数人还在负隅顽抗,血腥的街道一片混乱。麹义以剑指着一名降兵,疾声道:“公孙瓒在哪里?”那降兵战战兢兢地道:“白马将军和他的家眷都在唤星楼!”
唤星楼是公孙瓒亲自督建的歌舞之所,占地数十亩,高耸入云,气象雄伟。
麹义早就听说过公孙瓒骄奢淫逸,为此还曾引起民愤,暗道:“公孙瓒早就人心疏离,幽州临危,他居然不在城头督战,还躲在唤星楼享乐,本就不配为幽州之主。即使没有袁绍大军压城,幽州也迟早会起内乱。”他抬目前眺,街衢尽头,果然有一座高楼。
唤星楼笼罩在火光之中,浓烟滚滚。麹义和他的部下来到楼前,目睹火势,明白公孙瓒效仿殷商纣王,城破自焚。
部将韩猛愤然道:“这贼子双手溅满了我河北将士的鲜血,这样的死法,倒是便宜了他。”
另一位将领蒋奇也道:“是啊,纵然将贼子千刀万剐,也不能解我心头之恨。可惜了,袁公的悬赏,某等无福消受。”
袁绍出兵时就有过许诺,谁割下公孙瓒的首级,谁就能得到一千户的封邑。而今公孙瓒烧成了灰,将士们也失了争此头功的兴致。其实,谁都心里明白,攻陷幽州的第一功臣,就是统率三军的麹义。
一名婢女似乎命不该绝,跌跌撞撞地从烟火间逃了出来。韩猛眼前一亮,掠上梯阶,把那婢女擒捉过来,笑道:“既然无福消受大将军悬赏,有了这个小美人,也算是对我连番作战的一点补偿。哈哈……”他将那婢女横放鞍前,扬鞭欲走。
“慢!”麹义叫住了他,道,“韩将军,某有话问她。”
韩猛不悦道:“这小美人又懂得什么?”
麹义并不理他,打量着那婢女,道:“公孙瓒真的在楼里吗?”
婢女惊魂未定:“老……老爷在楼里,他……他一定已经被烧……烧死了。”
麹义道:“你有没有亲眼看到公孙瓒引火自焚?”婢女嗫嚅道:“没有,可……可他杀……杀了他的妻妾,还杀了三小姐……”
麹义怔了一下,望着四处乱窜的火苗出神。韩猛趁机带着那婢女急急去了。良久,麹义才喃喃道:“公孙瓒刚愎自用,不修德望,乃有今日之败。不想他走得竟是如此决绝,不负白马将军之名!”话音刚落,就闻得轰然一声,主楼坍塌。
公子兴擎着酒樽,往沮鹄投去一瞥,目光又倾落在万红窟内。
万红窟内两条身形越转越快,栏外人群满耳都是“万红索”撞击和颤动的声音。包括公子兴和沮鹄在内,差不多每个人都在怒狮或碧奴身上下了重注。
碧奴以一个女人罕见的体质,在近两个月内搏杀了四名硬手;而怒狮已是足足半年保持不败,甚至至今还未挂过彩。
万红窟十丈见方,高达三丈六尺,入场格斗的均是邯郸城里有权有势的门第的战奴。万红窟的格斗规则是,双方被一条四丈九尺长的铁索——“万红索”牵在一起,各有一手被铐在锁扣里;不管用什么手段,只要使对方停止呼吸,就是胜者。
碧奴是沮鹄府上训练出来的,公子兴并不希望她死在怒狮手里,毕竟,出现了这个骁勇善战的女战奴,万红窟的经营收入日益飙升;另外,公子兴非常欣赏碧奴的格斗技巧,她游走的曼妙身影,就像他多年前在一个石窟壁画上看到的飞天之舞,令他心神俱醉。如果不是要跟沮鹄争这口气,公子兴决不忍让碧奴的舞姿绝迹。
这时,碧奴再次飞掠起来,随着铁索间发出的有节奏的铿锵之声,翩然而舞。让人惊讶的是,怒狮的每一拳每一腿都没法碰到她的身躯。公子兴几乎不敢相信一个女人的体内竟然潜藏着如此巨大的能量。
那群王孙公子的眼珠子紧随着碧奴转。碧奴或有几分艳色,但她那冷漠的神情和发达的肌肉,即使是最强悍的男人,也要考虑该不该亲近此女。然而,她用以与对手周旋的身法,着实令人痴迷。
忽然,碧奴扑近怒狮,在他脸颊上抓出了一道血痕。众人一阵惊呼,从怒狮首次格斗开始,这还是头一遭受伤。正在众人愕然之时,只听怒狮一声狂吼,双臂一振,那条万红索被他抖得笔直,碧奴尚在舞动的身子被他挑在半空。猛见碧奴一个俯冲,身躯已腾出窟上栏杆,被锁扣铐住的手腕奋力一扯,窟内的怒狮竟然让她扯飞出来。
公子兴何曾料到有此变故,喧哗声中,已然看到碧奴站在自己眼前,她的双手竟从锁扣中挣脱出来。公子兴暗呼那是传说中的缩骨绝技;紧接着,那个怒狮也临空掠来,他腕上的铁索在飞行中骤然崩裂,顺势抄起数块碎片,劈手射出。公子兴身后的四名护卫齐声惨呼,立时毙命。
公子兴还没有回过神来,碧奴已右手成爪,锁住他的咽喉。
嘈杂声顿时寂灭,连沮鹄也面如土色,整座万红窟内鸦雀无声。公子兴手里还擎着那樽酒,脸庞却迅速地褪了血色。怒狮左手提着他的衣衽,右手拂开碧奴的手,冷忍地道:“六小姐,你走,某断后!”
碧奴眼神悲凄,犹豫未决。怒狮毅然叫道:“六小姐非一般女子,主公之仇未雪,何不当机立断?”碧奴咬着玉齿,遂别头朝大门杀了过去。怒狮扣在公子兴脖子上的手稍一用力,喝道:“谁敢阻拦,某就拧断袁兴的脖子!”话音落时,公子兴的那一樽酒坠于地上,酒香四溢。
由于诸多卫士投鼠忌器,碧奴很快冲出万红窟。
万红窟地处丛台一角,而丛台本是昔年赵武灵王观赏歌舞和检阅军队之所,如今竟被袁氏一族开辟成乌烟瘴气之地,公子王孙络绎不绝,乐此不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