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多年前,肃仪带兵攻入王都,一把火烧了姜王宫,那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然后,他在那片废墟上修建起了更加宏伟的大成王宫,开始了盛极一时的成朝。
三百多年后,这片土地上再次升起了雄雄火焰,大成王宫重蹈覆辙,在赤金的火光中毁坏殆尽,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
这一夜,王都的百姓从睡梦中惊醒,惶惶不知所以,他们纷纷披衣起床来到屋外,向着那冲天的火光一路来到通向王宫的宫道上,看到的,却是漫天烟尘和残垣孤墙,整个王宫几乎被夷为平地。
他们见证了一代宫阙的灭亡,以如此迅速而惨烈的方式。偌大的王宫,代表了至高无上王权的殿宇,一夕堙没。
堙没的,又何止是那万间宫阙。
开始有人哭出声来,渐渐的,哀嚎,哭声响彻天际……为那些逝去的沧桑和无奈,为那些将来的未知与彷徨。
此刻,不管他们愿不愿意承认,都将成为一个昭示:
成朝,就此陨落。
“成朝三百五十六年,九月初八,公主大婚,夜起奇火,王宫尽毁,公主与驸马举宫西迁。”
关于这一夜的事,史书上仅留下这寥寥数句,无论是成朝的当权者,抑或是后朝的新君都对这一夜讳莫如深。但是后世的学者们却将这一夜称之为“月变之夜”,以此来纪念这个具有重大意义的、承上启下的历史分界点。
事实上,这一场压倒性的毁灭里,并没有一人因此死亡,那些赤金的流液似乎有灵性的避开了所有人,留下了足够的时间逃跑。
这个波诡云谲的夜晚里,曾有一个女子的身影,她的所作所为所因所果,影响了整个山海大陆的格局,从此推向历史进入一个崭新的时代。
就连九天之上的浩瀚星图,也因为那昙花一现的满月奇观而产生了无法预知的变化。
“一切尚未可知……留待,你来谱写……”
凌绝峰上,抬头望天的男子轻轻低语。
此刻,满月已变回峨眉的模样,隐在了漫天灰黑的烟尘之后,悲痛的哭号声不绝于耳,那绝顶上的身影显得尤为孤清而荒芜。
待月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映着满城火光的黑眸中,掩去了慈悲和不忍,只剩坚毅。
他低下头,为怀里的女子轻柔拢好衣服,然后纵身向东离去。
“不破不立……你能理解我吗?小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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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前,被待月放走的守城官一行人来到南城门外十里处的双青山前,此处有两座一样的青山相依,故称为双青山。
通过两山之间的山坳,再往东转几十里,就是苍南渡口,那里有到达苍河对岸的船,过了岸,便是东候的属地了。
这时,王都城内火光突起,小官回过头,黄瘦的脸上被光映得微亮,眼中闪现着莫名的神采,
“兄弟们,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他举起手,阻止欲待劝说他的守卫们的,
“我已经决定了,一直往东去,在那里寻找我的未来!”
“我沈达一生碌碌,三十而未立,这次的事情让我终于明白,不强不立,我不能终身无所作为,无法自保,还要连累你们!我孑然一身、了无牵挂,但是你们不同,你们上有双亲奉养,下有幼小照顾,此番恩德,我沈达没齿难忘!就此告别,各位赶紧回家,王都将乱,说不定不会追究各位……就此告辞!”
沈达说完,便深深的鞠了一躬,众兄弟们虽然不舍,却不得不就此作别。
只有那位叫四儿的壮汉默默的站在了沈达一边,沈达没有赶他走,这个青年名叫吴壮,家里排行老四,是逃荒来的外地人,爹娘和兄弟姐妹都在灾荒中死去了,也是孤身一人。
待其他人渐渐走远,沈达才看着被黑烟和火光笼罩的王都,笑得意气风发,
“四儿,我们走!”
他们向前方山坳处行进,却发现山坳前的地面一片焦黑,有一处地方还有斑斑血迹。
“大哥,有古怪。”
吴壮警惕的看着四周,将走在前面的沈达拉到身后,就在这时,地面微微一震,西侧波光一荡,突然从山坳西侧的矮树林里冲出来数个身影,仿佛鱼从网兜里一股脑的倒出来一般——正是伯子栩和澄澜等人。
他们颇为狼狈的聚在一起,澄澜突然惊呼,
“小姐呢!”
“她没跟你在一起?”
“没有!她不是跟你站在一起吗?”
澄澜和伯子栩互相质问,最后却一起沉默下来……
之前,突如其来的诡异黑雾将他们一步步引向了布有幻术的树林,他们被分散的困在树林中,各自在方寸大的地方里走得精疲力尽,此刻或是由于施法的时间已到,又没有了后继术法的续接,幻术消除,他们才得以出来。
众人心里都很清楚,他们遇上了强大的敌人。
伯子栩看着脚下焦黑的土,似乎可以想象曾在这里发生的战斗有何等激烈,赵玫应该跟对方交手过。
他将目光转向站在不远处的两个人,再放远,看到王都的方向火光四起,微微皱起了眉。
沈达和吴壮对视一眼,这些人分明是之前拿着腰牌要求开门出城的“禁军们”,细看之下,个个都气度不凡,不似一般人。
因为这些人,他们才有了如此境地,然而,他们却不打算因此结仇。
伯子栩自然也认出了那位守门的小官,当初就是他拿着腰牌去跟那小官交涉的,此刻见他们脸黑衣皱颇为狼狈的样子,也隐约猜出几分原因。
气氛有些尴尬,似乎大家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澄澜却忍不住了,她并不知道此前赵玫她们在王城内的凶险,以及她们与对面两人的交集,她只关心赵玫的下落。
她便直奔对面二人,打听道,
“两位,来这里的路上,可有看到一个貌若天仙的女子?”
伯子栩满脸黑线,就连仲翡了忍着笑,就赵玫之前的样子——穿着松松垮垮的军服,脸上抹得漆黑,头发蓬乱的样子也能称之为貌若天仙?
沈达和吴壮的回答自然是否定。
伯子栩心思一转,也走了过去,先道了声谢,虽然澄澜不懂他这没头没脑的谢谢缘何而来,不过沈达和吴壮却懂了。
“两位,这位姑娘问的人,穿着跟我们一样衣服,身材纤瘦,脸上皮肤黝黑,不知可有看到过?”
不知为何,沈达脑海中浮现出那位神般的男子怀中抱着的那个纤细身影,他仔细回想,突然一愣——那时不曾留意,现在想起来那罩在长袍下的身影,穿着的鞋,是与其完全不匹配的肥大军靴,属于禁军的军靴。
“如何?可有印象?”
伯子栩看着沈达的表情,突然一喜,连忙追问道。
沈达神情微闪,“我想我见到过你们要找的人,她被一个男子抱在怀里……”
“哪个男子?”澄澜急忙问道。
“抱在怀里?!”伯子栩与澄澜关注的点果然不一样。
沈达看看澄澜又看看伯子栩,面露为难,
“那样的男子我如何认识……惊为天人……不过你们找的那个人应该受了伤,身上裹着的月白色长袍上染了血,应该都是她的……”
“血!”
“受伤?”
这次两个人关注的重点终于一致了。
澄澜抓着沈达的手就走,“走,带我们去找他们!”
沈达来不及反应,倒是吴壮抢先几步拦住了澄澜,“那个人去了王都,你们自己去找便可。”
澄澜看着吴壮,犹豫不决,她已经被赵玫受伤的事情搅乱了心神,反是一旁的伯子栩想通了关节,他看着远方火光,轻轻一叹,
“你应该想一下,这个时候,谁能救她……”
澄澜沉吟片刻,突然松开了沈达的手,招呼了赫平和柳柔就走,
“去哪里?”赫平问道。
“时间城!”
听到“时间城”三个字时,沈达的眼睛亮了亮,他看着那三个迅速远去的身影,正要去追。
伯子栩却拦住了他,“阁下可能已被我们连累,不知可有去处,是否愿意跟我同去云城,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
沈达仔细打量眼前的男子,之前城门前时他只关注了腰牌,而忽略的拿腰牌的人,此刻看去,只见男子美目如凝珠,挺鼻如峻峰,实在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再联想他提到的云城,以及举止谈吐……关于男子的身份,他已猜出几分。
沈达揖手一躬,语气诚恳,却带着拒绝,
“感谢二公子盛情,只是小人已有目标,恕不能接受二公子的好意,何况,能为二公子效劳,也是小人的荣幸。”
沈达一席话后,伯子栩笑眯眯的作别,等那一高一矮,一壮一瘦的身影走远,伯子栩这才低低一叹,
“此人,不简单……”
仅凭两面便猜到了他的身份,还故意将二世子说成二公子,是极为聪明的人。这样的人不能收为己用,真是可惜了……
他再一次看向王都的方向,此刻火光已灭,似乎能听到连绵的哭声,他毅然转身,来到伯子栩仲翡的面前,
“走吧,这一次,由我们来开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