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疑邻盗斧假道愚夫百口莫辩贞妇贤妻
却说贾母强压心火,微笑着谢过镇国公夫人,昂首道:“倒也不需搅扰理国公家的小姐了。太后她老人家既青眼有加,咱们自当悉心教导孩子,必不会令太后不喜。”
镇国公夫人笑道:“如此甚好。”
贾母又坐了一刻,便起身告辞了。
到了家中,王夫人早就支颐以待。
“我连元姐儿身子弱这样的话都说了,镇国公家的诰命仍是咬死了要元姐儿赴宴。她甚至还语出讥讽,拿理国公府来压咱们。言下之意,无非是理国公更知礼听话,叫咱们跟着学罢了。”
贾母面色沉郁地向王夫人说道。
王夫人惊诧道:“她怎么敢?!想当年,她没少到您跟前儿打磨旋儿,整日老太君老太君叫前叫后……”
贾母抬手打断了王夫人道:“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别说他们,便是太后、皇上都要靠着老国公爷给他们孤儿寡母平天下,稳江山,自是时时处处巴结着咱们了!现下呢?咱们家可有一个在朝堂上立住脚的?不能怪人家炎凉,只能怨自己无用!”
王夫人哑然,半晌问道:“那元姐儿?”
贾母想了想,叫人将元春唤了过来。
元春聘聘婷婷行至贾母屋内,端方行过礼,笑着坐到了自己母亲身旁。
王夫人摸着她的头发,问她从何处来。
“打迎春妹妹院儿里来的,她今儿不大舒服,我瞧瞧她去。”
贾母便叹了口气,越发舍不得将这么好的孙女送进宫里去。
元春见祖母面色不虞,便问道:“老祖宗叫我来,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贾母笑道:“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今日我去镇国公府赴宴,听说下月太后要办兰花宴,咱们府里,你也会接到进宫懿旨,便叫你来交待一声。”
元春眨巴着一双细长的丹凤眼,看了看贾母,又看了看王夫人,颔首道:“还请老祖宗教导。”
贾母知道元春心中透亮,便也不瞒她,温声道:“你放心,咱们家是不想叫你……那日你便任事皆不出头,只守拙藏愚便好。若太后或其他贵人点到你,你便是害怕惊慌也不碍事的。只不要过分失礼便罢。”
元春星眸微睐,点头应下后又看向了王夫人。
王夫人小声道:“赴宴那日,你穿藏蓝衣裳,配土黄绸裙,脸儿再抹得黄一些,有些病容更好。”
贾母见王夫人说得露骨,咳了一声道:“元姐儿,你可醒得?”
元春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道:“母亲的打算我明白。可是如此一来未免太过刻意。不如只把脸抹黄,带些病容,衣裳倒要鲜艳异常显得咱们心热才好。”
贾母笑道:“如此更好。”
王夫人也觉得这样更妥帖。
一时贾政下了值从部里回来,听贾母提及此事,他却表示:“此乃天恩,况元姐儿也姓贾,该她为家中尽力之时了!”。
王夫人不解贾政何以突然变了态度,慌忙看向贾母。
贾母也诧异道:“前日你不还忧愁元姐儿待选一事么?”
贾政笑道:“今日在部中,镇国公亲来邀约,我们二人便到飞凝楼小聚。席间,镇国公却是同我直言,太后对元姐儿颇为属意,说是八大国公府内,咱们元姐儿会是此次选秀的头筹。”
贾母和王夫人大骇,连说:“这可如何是好?”
贾政见她们不喜,便咽下了接下来的话。
镇国公还向他许诺,若元姐儿来日侍君有功,那么贾政心仪已久的学政一职,也是唾手可得的。
“母亲整日里忧心咱们家的前程,如今前程在此,母亲却为何要将其据之门外?”
贾政劝解着贾母。
元春在一旁低头不语,王夫人便搂着她道:“什么前程?却要我送元姐儿去那不得见人的地方……”
贾政斥道:“不可再言此大逆不道之语!”
他说完看向元春,温声问道:“元姐儿,此乃圣命,为父乃天子之臣,岂敢不遵。你心中可有何怨怼郁结?”
贾母气得冷笑道:“你是她老子,她又哪里敢对你怨怼?纵有,难不成还真说给你听去!你如此问,倒叫元姐儿如何答?”
元春起身,出声让屋里伺候的赖嬷嬷等人皆出去了。
赖嬷嬷知机,带人直退到了院外。
元春这才缓缓跪在堂下,向祖母、双亲磕了个头道:“我知道大哥哥未死。”
三人闻言皆惊,王夫人出声道:“你如何知道的?”
贾母则问:“还有谁知道?”
元春昂首道:“哥哥离家那日,我听到了爹娘的私话。祖母放心,只我一人得知。此等抄家灭族之大事,孩儿知道轻重,自不敢告诉任何人去。”
三人闻言,都松了口气。
“你提及此事是何意?”
贾政问道。
元春目泛泪光,对三人道:“孝子之事亲也,居则致其敬,养则致其乐,病则致其忧,丧则致其哀,祭则致其严。五者备矣,然后能事亲。今大哥哥离家去国,再不得承欢亲长膝下,宝玉和探丫头又都稚弱,五者皆不得备。满府之中,谁人可事亲?谁人是孝子?眼见得老祖宗两鬓染霜,父亲、母亲忧思日长,元春每每锥心摧肝,恨不能生成男儿身,也好替亲长分担一二。”
王夫人头一个哭出了声,呜呜咽咽道:“傻孩子……”
贾母起身拉起元春道:“生成女儿便不能孝顺了吗?你瞧瞧你敏姑姑?你林姑夫业已回京,咱们正是如虎添翼呢。好孩子,你的心,我和你老子娘都知道了,你要孝顺,便好好守在我们身边,又哪里要你一个女孩子去搏什么前程!”
元春抱着贾母哭道:“若大哥哥还在,自是用不着元春。那林姑夫再能干,却也是外姓。贾家的前程,又怎可全靠外人?孩儿这些日子思前想后,若想保得咱们家繁盛如初,唯有入宫!这是元春的一片孝心,还请老祖宗成全!”
贾政也红了眼眶,哑声道:“好孩子,好孩子!”
元春擦了擦眼泪,冲贾政道:“还请父亲应下镇国公。孩儿必不负众望。”
贾母和王夫人望着满面坚定的元春,悲从中来。
“元姐儿,你方才是不是就打定了这个主意,才故意要穿鲜艳衣裳,盘算着进宫后寻机会洗去病容?”
贾母颤声问道。
元春点了点头。
贾母顿时泪如雨下,知道再也劝不动元春了。
王夫人仍旧拉着元春的手,哭着说:“你还小,哪里知道嫁人一事的究竟?圣上已过不惑之年……”
贾政喝止了她,反称赞元春道:“有女若斯,不让须眉!”
元春冲三人深深一拜,起身道:“以身践孝,孩儿无悔。”
……
鸳鸯站在一棵石榴树下,望着火红的榴花出神。
她想起了元春在《红楼梦》中的判词。
“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梦归。”
这二句太也难解。
虎、兕这两种凶兽分别是谁?为何它们一相逢,元春便要“大梦归”?
鸳鸯知道天朝红学家们对此有诸多解释,可哪一种都似是而非,叫人难以信服。
不过,元春进宫,先荣后衰,甚至最后会死得蹊跷,这是一定的。
鸳鸯也曾问过贾母,可否想法子避免元春入宫,可贾母却摇头落泪不止。
鸳鸯只得歇了阻止的心思。
到了七月中,皇宫内传来皇后懿旨,贾元春被选为宫中女史,中秋后便要进宫侍奉。
贾府众人皆愕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