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来时嘴角噙笑,带着大丫鬟春雨,跟着赖嬷嬷进了贾母的屋子。
出来时,她却是木着张脸,薄唇抿成了一道线。
可人和鸳鸯大气都不敢喘,蹲身行礼目送着她出了贾母的院子。
疾步走回自己院子,王夫人**雨关严房门,这才一头扎进自己竹榻上的红绫枕头堆里,呜呜咽咽哭出了声。
春雨急得团团转,劝了几句,王夫人反哭得越发厉害起来。
春雨只得出去,抓住小丫鬟彩霞叫她赶紧喊周大娘来。
周瑞家的急慌慌赶来,听春雨说了缘故,便一把掀了内室的帘子,进去把王夫人轻轻扶起道:“夫人莫哭!该哭的是那起子不要脸的下作娼妇!”
王夫人擦了脸上的泪,仍旧气噎连连,说不出话来。
周瑞家的**雨打水来,二人也不叫小丫鬟进来,亲自伺候着王夫人净了面,给她重新挽起了头发。
“咱们,竟都是瞎子,都是聋子。”
王夫人止住泪,盯着梳妆镜里红着眼的自己,木然道。
周瑞家的“呸”了一声,轻声道:“只有千年做贼的,再没千年防贼的!”
春雨也道:“可心那骚狐狸,素日里仗着模样好,惯会四处转着圈子发浪。咱们老爷那样的正人君子,哪里经得起这等娼妇粉头儿的勾搭!”
王夫人猛地一挥手,将妆台上一柄象牙嵌宝梳子扫落在地。
春雨吓得耸了肩膀。
“你说的对!好好的爷们儿,都叫那起子骚狐狸教坏了。”
王夫人咬牙切齿说道。
春雨将肩膀放了下来,跑去拾起了梳子,回身道:“夫人再不必为那贱蹄子动气!”
周瑞家的则扶着王夫人在竹榻坐下,轻轻给她揉着太阳穴。
“夫人,您在老太太跟前儿应对得极好。干干脆脆把这事应下,老太太、老爷都得承情,也都要怜惜你。”
“谁稀罕!”
王夫人对周瑞家的横眉冷言道:“不过是为个礼字。没得因为这么个贱人,倒败坏了我的名声。传出去,叫人说我是那不容人的,多少好听呢!”
周瑞家的见王夫人想得明白,便放下心,接着道:“只那贱蹄子有了老爷的骨肉,却是难办。”
春雨在一旁插话道:“有甚难办?还不知是男是女,是人是鬼呢!”
王夫人低头想了片刻,重又抬头道:“就叫她生。不管男女,不过都是下贱胚子。我有元姐儿,还有玉儿,怕她肠子里爬出来的贱东西?我倒要好好养着她们母子,好叫老爷、老太太,叫满府的人,满京城的人都瞧着,不是我不容人,是贱人贱种自己上不得高台盘。”
周瑞家的拍手道:“我的好太太,这才是大家子出来的主母!我成日里跟人说,满京城寻去,再没有咱们太太这样得体的当家主母!这份心里明白,手上利落!偏又大气慈和!不是我大胆,若论才干,论胸襟气魄,就是咱们老太太,嘿嘿,怕也比不上太太呢!”
王夫人睨了周瑞家的一眼,嗔她道:“周家的,你可是疯了?糊涂油蒙了心不成?”
“我瞧着,周大娘可再没这样灵醒过。”
春雨笑说着,在一旁给王夫人递过一盏六安瓜片,王夫人嘴角微微翘了一下,接过去闲闲喝了一口。
然后,她抬头看了春雨一眼,放下手中的茶盏,拉住了春雨的手,微笑道:“论灵醒,我屋里这些丫头里,你才是头一个。前头你金坠儿,银坠儿姐姐们,我可曾亏待过哪一个?给老爷的给了老爷,配出去的配了出去。如今你这丫头也大了,有何打算也该趁早同我说。”
春雨愣了一下,复又羞得把脸埋在胸前,声如蚊呐:“好好儿的,夫人怎又打趣起我来了?”
王夫人笑了一声,拍了拍她的手温声问道:“满屋里的丫头,我最疼你。老爷也同我赞过你行事大方。不若我替你也开了脸儿,直接升你做姨娘可好?也好压住可心那贱婢一头!”
春雨脸上的羞涩变成了惶恐,她立刻屈膝跪下,摇头辩解:“夫人,我再不敢生出这等烂心臭肚的背主妄想!”
“傻丫头,快起来。我不是探你,也不是吓你。我是真心实意想留你在身边,长长久久做我的臂膀。咱们主仆齐心,互相扶持,岂非美事一桩?”
春雨抬眼去瞧王夫人脸色,见她的确郑重恳切,便又扭头去瞧周瑞家的。
“这丫头,太太既发了话,便是诚心看重你。还不快谢恩?难不成还要太太求你?”
周瑞家的笑着,伸手点了点春雨的额头。
“不敢,不敢劳太太吩咐。”
春雨给王夫人当即磕了几个头。
王夫人便欢喜地扶她起来,叫周瑞家的开了自己的妆奁,现寻出一对儿砸手沉的绞丝金手镯给春雨戴在了腕子上,又好生抚慰了她一番,才叫她下去了。
周瑞家的见春雨出去了,冲王夫人竖了大拇哥道:“夫人好心胸。”
王夫人撇嘴嗤笑道:“这才到了哪里?你男人不是一直想要打理外老爷那处的采买差事嚒?”
周瑞家的眼睛一亮。
这时,外头春雨有些含羞的声音响起:“二老爷,您来了……”
贾政没有理会春雨今日的异样,他胡乱点了个头,就快步进了王夫人的内室。
周瑞家的笑着上前请了安便退了出来。
王夫人见贾政进来,侧了脸,也不去看他,漫声问了一句:“老爷这是打哪处来?”
贾政坐了过去,笑着说:“刚从老太太院里出来。母亲吩咐了,一会儿晚饭不必让你过去伺候,咱们自在一处吃了就好。”
“老爷,母亲如此说是长辈体恤我们,咱们做儿女的,却万不可就此轻慢失礼,还须过去伺候着才好。”
贾政见王夫人如此说,顿时笑逐颜开。
“我就同母亲说,你素日是极孝顺的,必不会为了……和母亲起龃龉。果然!想我贾政能得夫人这样的贤妻,实乃今生之幸!”
“老爷如此说,倒叫我无地自容了。”
王夫人转过身子同贾政说:“也罢,我既担了这贤名,总要不负老爷所望。说起来,倒是我的不是了,老爷身边统共两个老人,刘姨娘前年又一病病没了。单剩个金坠,还是我从王家带来的丫头。她一向不得老爷的脸,人又粗笨,也没能给老爷生下一男半女的。我却整日忙着珠儿、元姐儿,现下又有了玉哥儿,却是一直疏忽了老爷。我给老爷先赔个不是!”
王夫人说着,就要站起行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