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见王夫人起身,忙伸手扶住她,将她拉得离自己近了些,挨着坐了下来,心中一时怜惜爱敬不已。
“老爷若不嫌弃,便叫我将功补过可好?可心是老爷看中的,必是个极好的。可她又有了身孕,一年半载的也难再伺候老爷。我便做主,将身边的春雨给了老爷可好?那丫头虽颜色不比可心,但放在丫鬟里也算一二等的了,而且最难得是对老爷一片痴心,人又温存小意。来日纵有我看顾不到的,她也定能替我照顾好老爷。”
王夫人一口气将话说完,就恳切地看着贾政,等着他的回答。
“夫人!”
贾政握住自己妻子的双手,心中涌起阵阵暖意,早前在贾母处的尴尬委屈一扫而光。
“夫人待我如此,政此生必不负夫人之望!”
王夫人抿嘴儿笑了笑,抽手起身对贾政道:“一把子年纪了,老爷这是说的什么没头脑的话。咱们夫妻一体,心在一处,又哪里还需赌咒发誓的?”
“对对对,夫人所言极是。”
贾政抚掌大笑。
俩人说着话就起身出了内室,要往贾母院中去回禀春雨之事。
王夫人给外间周瑞家的使了眼色道:“周姐姐方才说要问老爷何事来着?老爷来了,倒打了你的岔。”
周瑞家的见王夫人递了话头,便笑对贾政道:“回老爷,是我家里那个不成气的,跟我嚷了许多日,说他一向仰慕老爷,想要跟在老爷跟前学些出息。可是老爷跟前哪里是他去的地方?没得叫老爷看他笑话去。”
贾政心情愉悦,便笑着说:“周姐姐说笑了。瑞大哥素日稳重能干,打理你们太太的嫁妆田庄很是勤谨,你们太太在我跟前也没少夸他。若瑞大哥有意同我亲近,我自是求之不得。”
周瑞家的喜不自禁道:“老爷抬举了!老爷跟前还有哪处闲差?就是跟着牵马,也是他的脸面!”
“叫瑞大哥牵马,岂非大材小用了?”
贾政笑着看向王夫人问道:“你帮我想想,我院里哪处合适周大哥?”
王夫人笑说:“老爷这是灯下黑了。自家院子里的差事倒来问我?要我说,周瑞整日在田庄和京里来回跑,别的不说,市面上各项钱粮物事的价钱,各处的采买关窍,他都最是拿手。不若就叫他管着老爷屋里的采买一项,给老爷跑个腿,可好?”
贾政沉吟片刻,想了想道:“如此也好。只是我这里现管着采买的,是赖嬷嬷的娘家侄儿。”
王夫人闻言,颇不自在地抚唇说道:“赖嬷嬷是老太太跟前儿的老人儿,咱们自当尊重。便是老爷,也需多瞧着赖嬷嬷脸色的。”
贾政顿时落下脸来。
“明日就叫周大哥来我书房。任谁家里,也没有主子瞧着奴才脸色这样的规矩。”
王夫人忙道:“是我失言了。老爷别生气,咱们快去伺候着母亲吃饭要紧。”
贾政就拍了王夫人的手,重又展颜道:“夫人说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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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过后,荣国府上下便都知道,老太太、太太为子嗣虑,给二老爷连纳两妾。
阖府上下,皆给贾政道贺不绝,又赞王夫人大度贤良。
只有赖嬷嬷一家冷眼旁观,无人去贺。
见赖嬷嬷没有动静,贾母院中上下人等先都静了下去,就是外院跟着赖大总管的金彩等人,也都没去道贺。
“可心姐姐说要后日摆酒,那春雨姐姐便也立时送了帖子,也是后日呢。你说,咱们该去哪一边呢?”
鹦哥一边给贾母院子里的一只长腿仙鹤刷洗羽毛,一边问一旁的鸳鸯。
鸳鸯和意儿正一边一个抓着仙鹤的两只翅膀根儿,使劲儿缀着身子想稳住这大禽,哪里顾得上去回答她。
“我哪个都不想去。若是可人姐姐出门子,那我顶高兴去。可是,可心和春雨都不是正经嫁人哩。我姆妈说了,爬床丫鬟最是没羞没臊……”
“鹦哥!”
鸳鸯出声喝止了她。
意儿在一边忍不住滴滴呱呱笑了起来。
“鹦哥,你这张嘴啊!就没你不敢说的话。可别再可心姐姐、可心姐姐的叫了,要叫赵姨娘呢!”
见意儿这样说,鹦哥吸了吸鼻子,嗡声嗡气道:“姐姐改姨娘?嘁!我姆妈说了,姨娘也是奴儿,还不比咱们跟着老太太当大丫鬟金贵呢?也不知可心姐姐怎想的。”
“那得等你当上了一等大丫鬟,拿上每月二两的月银再讲这大话去!”
鸳鸯忍不住伸手打了鹦哥一下,边说边冲她使眼色,叫她慎言。
鹦哥吐了吐舌头,转了话题道:“可心姐姐,啊不,赵姨娘的缺,也不知道赖嬷嬷会叫谁补上。”
意儿抬眼看了鹦哥一眼,没有接话。
鸳鸯心中叹服鹦哥这张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最能戳人心窝子。
意儿一向跟着可人,是贾母跟前二等丫头里最拔尖的那一个。
按理说,她最有希望补了这个一等的缺。
只是,可心掌管的贾母衣饰一项,除了资历,最紧要却是会搭配,有眼光,能叫贾母日日梳妆时省心满意。
可心虽为人尖刻,在这上头却极有天赋,什么颜色配什么款式,什么衣裳搭什么首饰,她总能看一眼就安排得妥妥帖帖,大方得体,叫贾母赏心悦目。
意儿却一向不怎么留心穿戴打扮。
倒是同为二等丫鬟的思儿,因为被分到了可心屋里,所以早跟着学了个七七八八。
昨日她给贾母找出一套旧年的翡翠头面,略拆开来,只取了一只戒子,一只凤簪,配着一件莲青绣远山图的长褙子,竟是出奇地好看,就连贾母都出声赞了句“不俗”。
鸳鸯看了看意儿皱起的眉毛,便转了话题问鹦哥:“说起来,可人姐姐秋日里就要放出去了。到时候,咱们可要好好去她婚礼上闹一闹。”
意儿想到可人一出府,她的缺便再也跑不出自己手心,也重新高兴起来,和鹦哥兴高采烈讨论起要送可人什么添妆礼来。
鸳鸯松了一口气。
她看着叽叽呱呱的鹦哥和意儿,有那么一瞬间的抽离感。
鸳鸯之前担心可心的命运,只是见到相熟之人遇难的正常反应。
可她却一点都不关心贾政纳妾或者一等丫鬟的缺到底是谁的,因为她站得离这些琐碎很远,她和贾母一样,是贾府这艘巨轮上,为数不多的清醒者。
这是一艘强敌在侧,随时有可能触礁的巨轮。
这是一艘花团锦簇,底子却多处破败的巨轮。
但是身在轮上的众人或是载歌载舞、醉生梦死,或是争权夺利、蝇营狗苟,少有人能朝外头看一眼,担心一下巨轮的航向,操心一下巨轮的修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