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卿已经睡下了,因贾蓉还未归来,倒也并未锁门,只叫几个婆子在门口提灯候着。
贾珍远远瞧见门口有灯,便走了过去,婆子们初始以为贾蓉回了,慌忙迎上前去,却不料见贾珍醉醺醺独自踉跄着过来了。
“老爷?您怎地醉成这样?跟着您的人呢?”
“必是那起子夯货又躲懒去了,只送到仪门便丢了手,倒叫老爷醉得摸错了院子。”
婆子们七嘴八舌说着,两个老成的便上前去搀着贾珍,往尤氏院子转去。
贾珍醉眼迷离,口齿不清地喊道:“去哪里?我就要歇在这处,你们快松手,都松手!”
他说着话,便挣开那俩老婆子,又返身往回走去。
婆子们都嗤笑道:“老爷,您醉了!这是小蓉大爷的院子,您的院子还在那头儿呢!”
“胡说!你们知道什么,这就是我的院子,我的……”
贾珍话未说完,里头小丫头宝珠急慌慌出来喊道:“老爷!原是老爷醉了,大奶奶已经睡下,又惊醒了,只当进了贼,倒吓得直打摆子!”
见宝珠一边说,一边暗地里使眼色,又听可卿害怕之话,贾珍这才醒了几分,笑道:“原是我醉糊涂了。快去同你家奶奶说,不妨事。我自去天香楼歇下,也没得再扰了你们太太。”
他说着,给宝珠使了个眼色,便摇摇晃晃,也不叫婆子们跟着,自己往后头天香楼去了。
婆子们都捂嘴儿偷笑,有几个灵醒的,却心中琢磨出了一些异样,更有一两个想起年前焦大醉骂,过后又离奇死去的事,便不免猜疑起来。
这是后话,只说宝珠回了房,安抚披衣坐起的可卿道:“无事,是老爷醉了,摸错了院子,现已走了。”
瑞珠在一旁诧异道:“老爷醉到这步田地?怎也没叫人跟着?”
可卿则目光闪动,跟着问了一句:“老爷可有责怪什么?”
宝珠笑道:“老爷并未说什么,只说天晚了,他自去天香楼歇下,不用扰了太太去。”
可卿无话,便又躺下了。
宝珠笑对瑞珠道:“姐姐们今日去那府里忙了半夜,都且去歇着吧,奶奶这里有我值夜便好。”
瑞珠和其他丫头婆子听了,便笑着都去了外间,自去歇息不提。
见人都走了,宝珠这才附身在可卿耳边道:“奶奶再不可一味躲着老爷。今晚幸而我去得及时,若再晚一步,怕是老爷便喊出奶奶的名字来了。”
可卿听了,心惊胆战,过了一会儿,却又觉酸涩难言,便掩面哭了起来。
“奶奶莫哭。要我说,总如此也不是个法子,不说奶奶,便是我在一旁瞧着也提心吊胆,不知哪里就丢了性命了。”
可卿翻过身子,对宝珠哭道:“左不过,哪一日我一口气上不来,才算了局了。”
宝珠皱眉道:“奶奶如何能说这丧气话?好死不如赖活着。既然已经做下了事,且奶奶又非对老爷无情,那便索性做对儿风流神仙,且吃了这一头儿甜,也好过整日里油煎一般熬着,即不占着贞又不连着甜,何苦来着?”
可卿闻言怔怔半晌,啐了宝珠一口道:“呸!这死蹄子,小小年纪竟就如此是非不分,颠倒伦常。你打量我真是那等没廉耻的下贱之人?我的心,你又哪里能知道?”
宝珠叫她骂得面红耳赤,外间这时传来一阵响动,却是瑞珠听见动静,掀帘问道:“奶奶怎还未睡?”
可卿早又侧身面里躺下了,闷闷道:“无事,你且去睡,我和宝珠说会子话。”
瑞珠听了,打着哈欠道:“宝珠,你也别勾着奶奶总说话,奶奶睡觉本就不安稳。”
宝珠笑着应下了。
待瑞珠又睡下了,过了一刻钟,宝珠蹑手蹑脚出去瞧了瞧,见众人都睡熟了,她便又回来,见可卿还在耸动着肩膀默默哭泣,便叹了口气,小声道:“奶奶的心我是不懂。可我知道,世人看人,总是看心的无,观行的少,听言的多。奶奶想没想过,老爷今夜的莽撞虽掩了过去,可是日后他若再犯痴病,落在人耳目里,奶奶又如何能活?”
可卿闻言哭得更厉害起来,哽咽道:“我这条命便是他救回来的,便再还给他,也罢了。”
“奶奶不惜命,奶奶可想过老爷,还有蓉大爷、太太?”
宝珠继续问道。
可卿抹干了眼泪,起身道:“你到底要叫我如何?一定要我现下便死了么?那好,我这就死了,大家安生。”
她说着话,就要起身寻死。
宝珠慌忙抱住了她,急道:“什么死不死的,分明是奶奶一句话的事。您若不再躲着老爷,和他分说明白了,他哪里还会如此痴缠?”
可卿闻言呆在了当场。
“夜长梦多,奶奶不若趁着今夜老爷独自歇在天香楼,便去说个清楚。”
宝珠瞧着可卿的神色,怂恿道。
可卿一双妙目低垂,咬了咬唇瓣,半晌才道:“恐被人瞧见。”
宝珠见她吐了口,赶忙道:“外间姐姐嬷嬷们都歇下了,我再去叫守门的几个婆子吃酒去,便再无人能发觉。且今夜中秋,园子里当值的也都休值回家团圆去了。”
可卿眼神飘忽不定,宝珠不等她再说,便扭头出了院子,和那几个婆子说可卿怜惜她们过节还当值,赏了二百大钱,叫她们自在吃酒去,不必再守门,这里有小丫头们看着就是了。
婆子们喜不自禁,拿着钱便滴滴呱呱相携着去了。
宝珠进去,只见可卿已经自行穿好了衣裳,又松松挽了头发,便心中一笑,过去扶着她,一路出了院子,直往天香楼而去。
贾珍原也不指望宝珠能将可卿带来,是以自己倒迷迷糊糊歪在一张矮榻上睡了去。
待听见宝珠叫他,贾珍一睁眼,便瞧见可卿正站在后头满脸又是心疼又是羞愧地瞧着自己。
贾珍喜得一跃而起,喊了句:“卿卿!”
宝珠赶忙退了出去,可卿脸涨得通红,顾不得说话,转身也要走,却叫贾珍一把抱在了怀里。
“我日里夜里都忘不了、丢不下……”
贾珍说着,便低头吻上了可卿的双唇。
可卿支支吾吾要说出“决绝”之语,但哪里能说得出话来?却叫贾珍吻得头晕目眩,竟不知不觉就软倒在了他的怀里。
唇齿相接之际,可卿这才惊觉,原来,自己竟也如此刻骨铭心地想着贾珍,想念他对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
贾珍万般怜惜着怀里的可卿,又生怕累着了她,强自忍着,只一回便又好生扶她坐起,亲给她一点点挽起了头发,笑道:“我自己的头发还是旁人梳的,哪里又会给人梳头。你且教教我,我日后只给你一人梳。”
可卿含泪低头不语。
“唉。原是我误你,却又一心爱你,可我拼着叫你恨我,却也万万不能绝了这份心意,除非,除非你要了我的命去!”
贾珍见可卿落泪,他也放下满手青丝,叹着气和可卿对坐垂泪。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