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昭德帝忧心灾情,并想借此历练皇十一、十二两位小皇子,便叫他们出宫体察雪灾民情,以扩眼界,增其仁心。
虽说有龙禁卫首领亲自看护,但太后还是不放心。元春听说了,便向太后举荐了贾府家庙,太后觉得甚妥,又因馒头庵比铁槛寺更近便些,便叫二位皇子去馒头庵一探便可。
大太监戴权亲自到宁国府仔细叮嘱了贾珍,务必要他们肃清馒头庵,不可叫任何来路不明之人接近皇子们的仪仗。
贾珍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且又是得脸的荣光差使,便恭敬领命,又赶忙去找贾母等人商量了。
贾母即刻便想到了马道婆,她沉吟一刻,问皇子们是哪日出巡,回头便交待王夫人道,那两日务必请宝玉的寄名干娘来家,给宝玉守平安年。
王夫人不明就里,便应了下来。
却说黄肃近日陪着梁氏在王府静养,梁氏仍时不时会梦中惊坐而起,显见得是被那晚的谋害吓到了。
许景等人却都空欢喜一场,只恨昭德帝三人醒来的太早了些。
待听说两位小皇子奉旨巡查灾民安置,不说许景,卫一便头一个激动起来。
他向黄肃密报了马倩儿一事,表示可以操作着让两位皇子在馒头庵出些“意外”。
“太后前番那样毒害王妃,难道咱们就这样算了?更何况,馒头庵是贾家的产业,王爷不是一向看贾家如眼中钉吗?正好借此一箭双雕,岂不省力?”
卫一兴致勃勃说着自己的建议。
黄肃此时心境却已大变,缓缓摇头道:“不可。北疆一战之后,皇上和苏首辅都似乎对我更心热了几分,我们实在不该再行险,反败坏了难得的这份信任。”
卫一闻言只得作罢,黄肃又交待他,今后不可再肆意行凶害人,不能再让太后抓住任何把柄。
许景倒是看得更明白,对黄肃的决定满心赞同。
却说皇子们巡查之日渐近,贾府提前好几日就开始里里外外整治馒头庵,将僧尼,灾民都挨个摸排了一遍,每个人身份来历都问了个清楚明白且都造册记下了。
到了前一日,戴权又亲去馒头庵瞧了瞧,贾赦、贾珍等人都陪在一旁。
“十一皇子今年不过九岁,十二皇子也才七周岁。虽说小主子们是代天子安抚灾民,乃仁心圣举,不宜铺排奢靡,但到底是龙子,哪里能真个因陋就简,十分不像?我这做奴才的,说不得便要再烦国公府各位大爷,不为我自个儿,原只为了一心叫小主子们舒坦,来去都乐呵的,也就是了。”
戴权如此说着,又皱眉看着那几间住着灾民的屋子。
贾赦笑道:“戴公公此言有理。若您觉得还有何不妥,尽管提来。”
“太后说了,小主子们难得出趟门儿,也别全是哭天抹泪的。他们又哪里见过这些穷苦,看再吓着了。若大冷天儿里,吃了心,或过了病气便不好了。”
戴权说完,贾政眉头一皱道:“灾民本色如此。皆因如此,皇上才令诸皇子亲来体察,若过分粉饰,恐有不妥。”
戴权笑了笑,没有答言。
贾赦给贾政使了个眼色,忙道:“公公放心,咱们府上给灾民们准备了棉衣,一会儿便令他们都换了,再梳洗一番,必不会污了二位皇子之眼。”
戴权便点了点头,贾政忙低头不语。
贾珍在一旁灵机一动,想到了收养堂的那些孩子们,遂和戴权说了。
“孩子好,正好和两位小主子说到一处去。孩子也不比大人,心里干净,也不怕说出什么叫人忌讳的话来。”
戴权连声赞着贾珍,坐等着他叫人赶车,把馒头庵里一部分老弱病残的腌臢灾民拉到了小教堂,又把小教堂里活蹦乱跳的孩子们都拉来了馒头庵。
比尔等人不放心,都跟了过来。
戴权见了比尔倒很是客气,和他讲了原委,比尔顿觉哭笑不得,心道这便是人家说的官样文章了。
又因几个年纪小的孤儿哭闹认生,秦可卿和两个嬷嬷也跟着来了。
可卿原本以为馒头庵内都是女尼,便跟来也无妨,不想还有这许多人,顿时吓得避到了后头。
贾珍却一眼就瞧见了她。
等戴权几人查看了那些孤儿,确定万事皆妥后,贾珍将众人恭敬送了出去,便又喜滋滋去里头找可卿说话去了。
进去却见几个孩子都抓着可卿的衣袖袄边,哭叫着不让她走。
贾珍过去劝道:“还请可卿小姐体谅咱们府上的苦衷。明日皇子们就要来了,这些孩子是不敢出乱子的。不若你便留下安抚他们可好?此乃女尼庵堂,又是我贾家家庙,你便跟着这里的住持师太一处住一夜也是无妨的。你父亲那里,我亲去派人说了,你看可好?”
可卿觉得不妥,可又禁不住贾珍低声哀求,便只得点了头。
贾珍顿觉这满地大雪似乎顷刻间全化做了烂漫春花。
他慌着叫人去家里取了最干净的几领极好的白狐皮褥子来,又叫人去整治些精致好菜,过了一会儿,又赶着叫人把自己的黄铜小炉和常用的银碳都拿给可卿使。
贾珍做完这些犹显不足,只觉得平日里瞧着还入眼的这些东西搁在可卿身边都变得粗糙笨重,哪里配得上她这样花做肌肤,雪为肚肠的姑射神女?
可卿心头乱跳,红着脸看这些华丽的物事潮水般将自己裹住。
她摸着柔光水滑的白狐皮褥子,又抱起贾珍自用的黄铜小火炉,仔细摩挲着火炉上镌刻着的一个小小的篆体珍字,笑了笑,随后,却又险些落下泪来。
可卿不敢叫人知道,她自那日死里逃生,在贾珍怀里睁开眼看见他的一瞬间,便恋上了这个眉目总似含情,言语处处温柔的男人。
贾珍在旁人眼里或许是个荒唐纨绔,但在可卿眼里,却是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把她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盖世英雄。
只可惜使君有妇,可卿觉得自己和他此生恐都无缘的。
“哪想今日还能用一用他用过的铜炉,这片痴心,倒也不算白付了……”
可卿这样想着,终是落下泪来。
贾珍不知可卿情意,他甚至都不知自己的真心,他只觉得这样把好东西都堆在这个女孩儿身边,自己就快活极了。
他甚至都没想过什么回报。
到了晚间,贾珍便推说要留在庵里看着,也宿在了灾民处的一间小庵堂里。
贾珍从未住过如此陋室,可他抬眼望望窗外,见对面可卿屋内熄了灯,他竟也觉得满心欢喜,沉沉睡了过去。
翌日卯正,贾珍等人都起了来,将灾民重新集齐,再次叮嘱威吓了一番。
可卿站在住持身后,瞧着贾珍威风凛凛的模样,捂嘴儿偷笑着,贾珍一回头瞧见她的笑靥,当即也跟着她笑了起来。
这时,贾赦、贾政等人带着贾琏、贾蓉也陆续到了。
大家皆严阵以待,将各处都又仔细捋了一遍,静等着皇子仪仗的到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