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瑞家的想拦着一人问个清楚,那婆子却气急败坏道:“周家的,你拦我做什么?兵爷们都提着明晃晃的刀,索命的小鬼儿一般杀过来了!趁着后院还没围上,你也赶紧逃吧!”
”什么?你胡说八道什么!逃?往哪里逃?都是一条藤上的奴儿,逃哪里不是个死?”
周瑞家的惊疑不定,转脸见薛姨妈一头冷汗愣在一旁,她虽也慌张,但仍旧强自镇定着厉声喝骂那几个婆子。
“早晚都是死,可晚死好过早死!”
“姨太太还不跑?这会子往火坑里跳什么?”
婆子们哪里还怕周瑞家的和薛姨妈,都闹哄哄边跑边叫。
“胡说!既是官兵,这天子脚下,哪里就会公然杀人了?便是满门抄斩,也得先收监不是?”
薛姨妈和周瑞家的见周围小丫鬟们都跟着乱了起来,没头苍蝇一般乱撞着往后头跑去,忙急得高声大喊了起来。
“站住!谁再乱跑,等官兵进来了我头一个报了她逃奴的名去!”
不远处,王熙凤带着一队婆子打着火把急匆匆走来,喝止住了惊慌乱窜的家下众人。
“姨妈快走。”
王熙凤见薛姨妈还在家里,顿时急得托着她的肋下就塞进了轿子,也不多言,只贴着她耳朵道:“去城外王家庄找刘姥姥和小红。老太太和太太并我,说不得还要靠姨太太在外头替我们好歹周旋着。”
薛姨妈这才明白,外头真有抄家的官兵来了,慌乱间连连点头,最后望了一眼王熙凤含泪的那双丹凤眼,不由就泪如雨下。
轿帘落下的瞬间,薛姨妈喉头一阵哽咽,直想放声大哭,却忽然被不远处依稀传来的男人呼喝声,器物倾倒声吓住,呆呆地任由轿子抬着自己往后门飞奔而去。
周瑞家的拉着王熙凤低声问道:“二奶奶,这是怎么了?不是都好了吗?”
王熙凤也不回答,只高声吩咐下人把仪门关上锁好,然后推着她道:“周姐姐快去告诉太太,这回恐怕真是抄家了。”
说完,她便带人向贾母屋里奔去。
周瑞家的双腿软如面条,但也犹自提着气力跌跌撞撞往王夫人院子里跑去。
王夫人被从睡梦中叫醒,坐在炕沿儿愣了几瞬,这才意识到周瑞家的两片嘴唇一张一合在说些什么。
“太太,快把东西收拾了,跑吧!”
周瑞家的嗓子都劈了,急得满脸通红。
“跑?”
王夫人木呆呆盯着周瑞家的看着,问了一个字就再也无话了。
“周婶子,太太怕是吓着了……”
一旁玉钏等丫鬟都围在炕前,跟着着急地叫着王夫人。
“跑不得!”
王夫人深吸了一口气道:“老爷还在牢里,我元姐儿还在宫里,我若逃了,罪过不是都要算在他们头上?”
她说完这话,彻底清醒了过来,接着语速极快地吩咐玉钏收拾起仅剩的那些细软,跟着周瑞家的快从后门出去。
“东西放你女儿家,她是我放出去的,官府追不着。你们先在外头躲躲风声,我自不会报上去,但若罪名大了,官府认了真一个个在籍地去对,我却也护不得你们了,可自行设法逃脱……”
王夫人说完,赶着她们都收拾了往后面逃去。
玉钏却不走,只说人都走了,谁来照看王夫人?
王夫人愣在了那里,她再想不到,最后留下来伴着自己的,竟是玉钏。
“你不恨我撵了你姐姐金钏?”
玉钏见王夫人如此问,点了点头道:“恨。只太太不知,宝二爷背地里替太太描补了多少回了?便是瞧着他,我也不能这时候丢下太太。待过了这一关,若太太好好的,我再拾起对太太的恨,好好地离了太太。”
王夫人一时无言以对,默默扶着玉钏往贾母院子走去。
“老太太莫焦心,我已叫人锁紧了仪门,想来那些官兵在外院盘亘着,且得一刻钟功夫才能进来后面。”
王夫人进去贾母屋里时,王熙凤正和鸳鸯给贾母按品穿着朝服。
“你也来了?坐吧。”
贾母慢悠悠对王夫人说着话,好似外头虎狼样的官兵不是来抄家,而是来礼迎的。
王夫人莫名便松了一口气,端坐在一张梨花凳上,静静看着贾母梳妆。
“你婆婆呢?”
贾母问王熙凤道,后者往外看了看,担忧地说:“大太太院子离这处远,不若我去迎迎她吧。”
“也好。带足了人,小心着些。”
贾母说完,王熙凤便带着平儿等人去了。
“珠儿家的呢?”
贾母又问王夫人,王夫人拧了眉头回道:“自咱们回府,她便连面儿也未露过,只派了个丫头说病倒了。如今她也不来。老太太再别想着她,那等没有心的人,疼她也只能落得个伤心罢了。”
贾母摇头不语。
鸳鸯在一旁道:“总关着仪门,惹怒了官兵也不好。太太那里的人若都去净了,等二奶奶和大太太一回来,就开门吧?”
王夫人和贾母都点了点头。
“你莫慌。抄家便抄家。大不了,咱们就穿着这一身儿衣裳出去,倒也干净自在。”
贾母闲闲说着,王夫人垂头听着,忽问道:“老太太,这回,只是抄家?”
鸳鸯心中一颤,转头去看贾母,却见贾母闭上了眼喃喃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打从决定把宝玉他们送走,我便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老太太,你放心,我绝不让任何人动你一指头。”
鸳鸯站在贾母身侧,竖眉立目紧紧盯着门外。
王夫人看了看鸳鸯,想开口说什么,但最终低下头,没有说出来。
贾母叹了口气,正要说话,忽听外间传来一阵阵惨叫。
那叫声似是从贾赦院子里传来,它划破漆黑的夜空,如利箭一般瞬间钉死了贾母和王夫人的心弦,二人都起身走到屋门前,前倾着身子,想听得更清楚些。
那阵惨叫却又戛然而止了。
“是谁?”
王夫人话音刚落,外间几个婆子丫鬟连滚带爬进了贾母院子,一个婆子跪在地上手指着后头颤抖着说:“不,不好了……”
“怎么了?”
王夫人紧走两步上前问道。
婆子呜呜咽咽说不出话来,一旁的小丫头抖着身子哭道:“都说二老爷已被砍了头,那些兵爷拿竹竿子挑着二老爷的头进来了!”
“啊?!”
王夫人听得一阵晕眩,身子向一旁倒去,玉钏慌忙扶住了她,扭头呵斥道:“什么浑话!哪里听来的?外头是官兵,又不是土匪强梁!”
贾母在后头也出声骂道:“以讹传讹!”
那小丫头却哭道:“老太太休不信。官兵难道就比强梁仁义?杀起人来,谁还是菩萨不成?若不信,那方才的叫声老太太可听得清楚吧?”
贾母要再呵斥她,王夫人却紧着问道:“究竟是谁在叫?”
“是二奶奶!二奶奶去迎大太太,却不想正遇见一队官兵从偏门进了大老爷的院子抢掠东西,二奶奶为了护着大太太,叫人迎面砍了几刀,疼得满地打滚,叫了几声就没声息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