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为你了。方才你们太太的话,你莫放在心上,她原是急糊涂了。”
贾母拉着王熙凤的手,含泪道。
王熙凤点点头,强笑道:“老太太放心,我心里明白得很。”
贾母垂目落泪,半晌道:“不过一月不见,你瘦了这许多,可见家里光景难过。”
王熙凤心里一酸,低了头哭道:“老太太,这满府的人,也就您老人家心里眼里还顾惜着我。”
“二奶奶,家里究竟如何了?怎会叫赵姨娘母子偷了财物?”
鸳鸯在一旁小声问道。
王熙凤擦了把泪,恨恨说了起来。
原来那赵姨娘母子串通了李纨母子,将内院各门上的钥匙皆拿到了手里,随后便寻机调遣着各院的丫头走东串西,漏出空子,偷了好些东西出来,随后又趁机运了出去。
“太太未骂错,是我不小心,竟不防着大奶奶。“
王熙凤叹了口气。
一旁鸳鸯忙道:“这可再怨不得二奶奶,谁会防着整日里菩萨一般的大奶奶?“
贾母道:“是我思虑不周。若当日将她与兰儿也送出去,便也没有这些事了。“
“那边有叶莲及珠大爷在,如何敢将大奶奶送去?若真送她去了,她得知自己这些年来守寡分明是守着一个活人,还怎么活得下去?珠大爷及叶莲一家又该如何与她相处?“
鸳鸯在一旁叹道。
“这便是冤孽了。谁也怨不得,只怨天意弄人。“
贾母泪水涟涟,垂头说道。
王熙凤却撇嘴道:“要我说,老天爷何其无辜?大奶奶自作孽,怨怪老天爷做什么?我听鸳鸯说过,当日咱们府里是有意为其另择良婿的,偏她抱着书香门第那一套不放,守贞守节,自己选了虚名去守。当日既然要耐得这份苦处,揽下这道贤名,此时却又心生怨怪,以致监守自盗,这哪里还是什么节妇?竟是个贼了!”
贾母叹了口气,直说李纨糊涂,随后又道被窃财产不过一些身外之物,就当打发要饭的罢了。
“赵姨娘那娘俩已经逃了出府,现不知所踪,要我说,竟随他们去的好。若再追究,恐怕他们把宝玉等人的行踪透露出去,倒节外生枝。”
贾母细细和王熙凤商量了起来。
鸳鸯笑说宝玉一行已经抵达月港。
“王将军和珠大爷那里和顺王一起控制了月港,冷子兴候在那里,只等着算准了风浪期便开船,从一条新航线绕过战火蔓延的海域,安全向新大陆进发。”
见鸳鸯喜滋滋这般说,王熙凤也笑了起来,拍手道:“阿弥陀佛,咱们这番筹谋总算没有白费!”
贾母舒展了眉头,长出了一口气道:“鸳鸯,你这便出发吧,去护着宝玉他们。海上凶险,我到底是不放心。”
鸳鸯急道:“我不走,除非老太太同意和我一起走。”
贾母握住她的手殷切道:“傻孩子,你非等我做什么?我老了,走不动了。更兼我两个儿子,一个侄孙关的关,散的散,我要在这里等着他们出来,见着了他们,我才安心。”
“那我陪老太太一处等着。叫二奶奶他们先走吧。”
鸳鸯红了眼角,望着贾母脸颊上滚落的热泪,坚定地说着自己的想法。
王熙凤在一旁道:“老太太,我和鸳鸯一处守着老太太。我不走。那什么劳什子的新大陆再好,若没有老太太,谁还会心疼我胖了瘦了,我有了新笑话,又说给谁听去?”
贾母见王熙凤含泪笑着如此说,顿时放声痛哭起来,抱着她们二人连声叫着“好孩子”。
鸳鸯转头又去劝王熙凤,叫她和贾琏快走。
“两府的围禁虽说撤了,也未曾抄家,可这都是暂时的,非常时刻,太后不想多生事端罢了。待局势一稳定,东南战火平息,太后和顺王间必定还有一场你死我活,到时,咱们两府夹在当中,不知还会有多少凶险!二奶奶,你又是王大人的亲侄女,若太后或旁人想起了你,要迁怒,你岂不危险?”
王熙凤冷笑道:“哪朝哪代也没有叔叔犯法株连出嫁侄女的。便是谋反大罪,也罪不到我头上来,我怕她?”
贾母则摇头道:“若律法管用,那些人还提着脑袋不要命地争夺那个位子做什么?凤丫头,你还是尽快走才是。对外,只说你要去金陵接宝玉他们回家。另外,有你在,宝玉他们才有人管,我也更能放心。你自当是又接了我派给你的一桩要紧差事,快快去吧。”
王熙凤想了想道:“等老爷他们有了信儿再说不迟。”
贾母见劝不动她,只得收了话头,又叫了琥珀等人来,取出余下的一些银子散给了诸人。
“京城不安稳,你们过两日都陆续随车往金陵去。对外,就说接宝玉他们去。”
贾母给她屋里的大小丫鬟们都安排好了退路,到了掌灯时分,才吃了一口热汤饭。
王熙凤连说饭菜太简,贾母却道:“到哪处山头唱哪出戏。这已很好,这道酸笋子鸭皮汤,你还不知费了多少心才得来的呢。你快坐下,趁着热热的也喝一碗吧。”
后头平儿笑道:“老太太喝吧,二奶奶那份已送回我们屋,在火上热着呢。”
贾母笑道:“你这丫头又哄我。我知道,如今都是可着人头做帽子,你们二奶奶是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了,这汤给我和两边太太备齐便不错了,她屋里哪里还能有?”
贾母说着话,将自己碗里的汤到了半碗出来,拉着王熙凤坐下,也不叫她再伺候着守规矩,娘俩亲亲热热坐在一处吃起了饭。
“往日里总听三丫头说,她没事倒羡慕那些小家子和和气气,一处吃饭一处说笑。老太太既格外开恩,今儿咱们也都好好和乐和乐。”
王熙凤便拉着鸳鸯和平儿也都在下首坐了,围着贾母一起吃了起来。
薛姨妈这时听说贾母和王夫人回了家,赶着来和王夫人先见了面。因贾母累了,便叫人来说,改日再见她。
因薛虓兄弟并薛蟠兄弟都跟着昭德帝和贾赦等人不知踪迹,薛姨妈连日来都似油煎的蚂蚁一般,急得团团转。
“姐姐,幸得你和老太太回了来,若再晚几日,我便被急死了。”
薛姨妈拭泪哭道。
王夫人身心皆疲,苦着脸歪在榻上,一言不发地望着炕桌上的油灯出神。她方才清点了屋里财物,发现大半细软都被赵姨娘母子偷了去,心疼得险些背过气去。
薛姨妈却一心惶急,也顾不得体贴王夫人,坐在炕边只絮絮说着自己的满腹担忧,又是哭又是骂。
一盏茶的功夫后,薛姨妈才住了口,发现王夫人已经歪倒在炕上,睡了过去。
“姨太太有所不知,太太在宫中熬得受了大罪,三跪九拜不说,汤汤水水皆是缺漏的,人能撑着没有病倒,已是菩萨保佑。好容易回了家,却又叫那赵家的贱人坑去了许多东西,太太哪里还能有多少精神?”
薛姨妈见周瑞家的话里话外颇有埋怨她的意思,不由就讪讪道:“是我急糊涂失了体贴。”
她边说边随着周瑞家的出了王夫人院子,又问冷子兴船队是否当真可靠,还拖了周瑞家的往朴园斋在东边的分店传消息,打听薛家父子的下落。
周瑞家的一一耐心答了话,薛姨妈这才道:“明日我再来看你们太太。家里剩下琴丫头一个,我还得回去陪着她去。”
周瑞家的亲自送了薛姨妈往府外走去,又道幸得薛家老爷早前回来时接了薛姨妈一家出去住,不然早前那番围府可不就连薛家一并围着了?
二人说着话往外走着,薛姨妈在仪门处正要上轿,却见灯影晃动,外间忽地又乱了起来。
“什么人?”
周瑞家的扶着薛姨妈,朝慌慌张张跑来的几人喝问道。
“不好了,又有官兵进府了!”
几个婆子气色不成气色,胡乱喘着边跑边大呼小叫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