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半晌,一个叫宝珠的小丫头从里头出了来,贾珍慌忙装着路过走了过去,宝珠便低头站在一旁给贾珍请安。
贾珍“嗯”了一声,又装作不在意间问道:“方才请安不见你们奶奶,她病得如何了?”
“回老爷,奶奶回来就歇下了,瑞珠姐姐说要请大夫,奶奶却说不必,想来是无事的。”
贾珍“唔”了一声,垂头丧气去了前院。
来来回回的管事们回了几趟事,贾珍都胡乱应付了,却越坐越闷,心中像塞了粪土一般,只觉污浊烂臭,再不能忍。
他终是寻了个错处,叫人喊了贾蓉来,狠狠责骂了他一番。
过后,却又觉得甚是无趣,自己便拍马而去,跑到外城野地里痛哭了一场,至晚方归。
一进家门,贾珍便神魂都似被一根无形线牵住了一般,双腿不由自主就要往可卿院儿里迈去。
他扶着一块山石子,连连道:“男儿丈夫,如何能如此憋屈至死?”
说完,他便下定了决心,定要见一见可卿,要把自己心中所思所念全部剖心剜肝抖给她看。
到了可卿院门前,可巧又见上回那个小丫头宝珠提着一只美人耸肩竹编花篮子往园子里走去,贾珍过去叫住了她,问她做什么去。
“回老爷,蓉大爷说园子里的玉梅花儿正好,叫折几只来给大奶奶瞧。”
贾珍听了气极,骂道:“整日里书读不好,庶务也糊涂,倒惯会在这等事上下功夫,你去叫他来!”
小丫头吓得抱着花篮子跑了回去,不一会儿,就见她带着贾蓉低头跑了来,贾蓉给贾珍恭敬行了个礼,宝珠告退后仍往园子里去了。
“畜生!还不跪下!”
贾蓉吓得应声便跪了下去。
“就在这处跪着,何时知晓对错了,何时再起。”
贾珍拂袖而去,贾蓉一头雾水,却也不敢起身,片刻后,大丫鬟瑞珠出了来,急急问道:“我们奶奶就怕爷受罚,赶着来问,这是如何了?”
贾蓉苦着脸道:“爹爹不知何处生了无名火,竟叫我跪到知错再起。我又哪里知道何处错了……”
瑞珠见这不是个事儿,又怕贾蓉大冬日里跪坏了膝盖,便回身去屋里告诉了可卿。
可卿心中明镜一般,少不得忍泪梳洗了,穿好大衣裳,扶着瑞珠出来了。
她给贾蓉膝下垫了个锦垫子,温声道:“大爷莫急,我这就去求告了老爷、太太。”
贾蓉点了头,也劝她道:“若不成,你也勿顶撞了老爷。又不是没跪过,你且放心,我跪不坏的。”
可卿心里一酸,点头去了。
行到半路,却见小丫头宝珠从园子处跑来道:“大奶奶,老爷在园子里的天香楼呢。您若要寻老爷给大爷求情,需往那里去才好。”
瑞珠问道:“大冬天里,老爷去那里做甚?太太也在那处么?”
宝珠摇头道:“是老爷叫我来告诉大奶奶的,我不知太太在不在。”
可卿心中打鼓,却听瑞珠转言笑道:“想来是老爷也心疼大爷,怕大奶奶往正院去找倒耽搁了时候,老爷那厢又不得自行收回大爷的罚跪,需得奶奶赶紧去,快给老爷搭架梯子去。”
可卿强笑道:“想是如此。瑞珠,你且去把我床头箱子里的那个大毛手筒拿来,怪冷的。这里有宝珠扶着我便是了。”
瑞珠愣了片刻,想说这等小事,为何不叫宝珠这小丫头去,但见可卿说完已经扶着宝珠款款去了,便也不敢多问,转身往回走去。
却说可卿见瑞珠走了,便扶着宝珠快步走到了天香楼,宝珠以为可卿担心贾蓉,也不多说,只跟着她一路小跑。
到了楼前,可卿又对宝珠道:“你先折梅花去,我自上去拜见老爷、太太便可。”
宝珠应声去了。
可卿掩下心中忐忑,咬了银牙,提裙上了天香楼。
贾珍在楼上远远便望见了可卿,又见她独自上了楼,心中顿时万千喜悦,在楼梯口便伸手将她拉住,望着她一时痴痴不能言语。
可卿又是羞又是愧,更兼惊惶,推了贾珍的手,福了一礼道:“父亲。”
这一声父亲,叫得贾珍如被雪水淋头。
可卿等了片刻,也不见贾珍答言,抬头一看,只见贾珍面色铁青,双目含泪,神情已然凄苦到了极点。
“何苦来……”
可卿顿时也哭出了声儿。
“你过来!”
贾珍说完这话,不由分说便一把抱起可卿,紧紧将她箍在了怀里。
“放开……”
可卿被箍得动弹不得,无力地挣扎着。
“不放!放了你,便是放了我的命!”
贾珍哽咽着低声在可卿耳旁说着。
可卿只觉贾珍口中的炽热痒痒传入自己耳中,一时就像被抽走了骨头般,瘫软在了贾珍怀里。
“你只管你的命,你可知,这般行事,却会要了我的命……”
可卿在贾珍怀里,狠狠咬了咬自己舌尖,拼着最后一丝清明,仰头说道。
贾珍把她放出了怀抱,两手却仍旧死死按着她的双肩道:“胡说!你没了我,才会没了命。咱们早便长在一处了,分一分,便是剜心剃骨一般,你何必再如此自欺欺人?”
“我,我此番来便是要与你做个了结。此后,咱们最好各自绝了念想。不是我绝情,实是太太待我太好,我不忍……”
“她待你好,难道我待你便不好了?你为了她竟背弃我,还说不是绝情……”
贾珍说着话,想到可卿竟要为了尤氏丢下他,又想起可卿委身贾蓉之痛,一时竟把持不住,气得挥手往一旁栏杆上捶去。
可卿吓得抱住了他的手,却见贾珍拳上已然点点殷红。
“你多大了?怎还不知事的小子一般,做这等自残自伤之事……”
可卿哀哀哭着,贾珍见她关怀自己,心中又是酸楚又是欢喜,顺势扶着她便进了屋子,回身又将门关紧了。
“不可,宝珠和瑞珠说话便来了。”
“什么宝珠瑞珠,我只知你是我眼前的宝贝明珠……”
贾珍反身过去,双手捧起了可卿的脸颊,狠狠吻了上去。
可卿大惊,百般推拒,但贾珍已入情之迷津,此刻更是如痴如狂,哪里是能丢手的?
贾珍将可卿抱上紫檀条案,不顾可卿推拒,正要入港,听楼下隐隐传来瑞珠和宝珠的声音。
可卿大惊,拼命推着贾珍,贾珍却已然不管不顾,此刻便是舍弃了他的命去,他也不能丢开可卿。
可卿挣脱不得,泪流满面,恨不能当场死去,贾珍却一边耸动一边满口里只说:“我的心肝儿,就这般死在你身上也好,倒省了我日里夜里摧心裂肺再无一刻安眠……”
“唔……”
可卿喘息连连,呜呜咽咽,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外间瑞珠和宝珠已然上了楼来,却听瑞珠道:“你这丫头真个糊涂,大奶奶哪里上楼了?你且瞧瞧,这里可有人影儿?”
宝珠道:“我分明见奶奶上来了,想来是见过老爷太太,便又一同回了也未知。”
“不对,那蓉大爷还在雪地里跪着呢,怎也不见人来传话?莫不是奶奶也惹恼了老爷?哎哟,我一路走来也不见奶奶回去,想来是被带去太太院儿里训话了。快,咱们快去。”
瑞珠一行说着,一行就要拉着宝珠下楼去。
正在此时,里头贾珍却闷哼一声,一手扶着可卿的腰,一手推按到了墙上。
他舒爽之际难以顾及,竟不小心将墙上挂着的那副仇十洲的《游春图》推得松动起来。
“哗啦!”
那副五尺来高的画幅顿时打落下来,贾珍伸手便挡在了可卿头上,自己却被画轴打中了手背。
瑞珠和宝珠听到动静,皆吓得一愣,瑞珠转身问道:“谁在里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