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哥儿和你一样,是个可怜的。他娘去得早,虽说后来有了我疼他,可终究是丧过母的,想想就叫人心疼。”
可卿回道:“如今有了太太,便都好了。”
尤氏笑道:“傻孩子,哪里是有了我便好了,分明是有了你,蓉哥儿才好了。”
可卿垂了头,红着脸儿,不再说话。
尤氏摇了摇头,拉着她手道:“你这孩子,总不能一辈子这般腼腆。我见你寻常理家也颇老练,怎一说起小儿女之事就这般模样了?你娘家无有母亲,少不得我就要一身兼两责,越矩行一行你娘家妈的责任。”
可卿不意尤氏如此说,心里明白恐怕婆婆是知道了并未圆房一事,顿时羞得满脸通红,手脚都没有了地方安放。
尤氏却执意要将话点透,便接着道:“这孩子?夫妻敦伦乃关乎子嗣的大事,有何可羞的?你且稍等。”
尤氏说完,便起身开了自己炕头的一只描金剔红牙雕小箱,取出了一本薄薄的册子,回身交给了可卿。
可卿低头一瞧那册子封面,便刷一下将那册子丢到了炕上,后又猛然意识到自己此举大不敬,慌忙就跪了下去。
尤氏又是笑又是气,过去扶起了可卿,叹道:“你这孩子,忒也规矩了。那又不是市面上那些给腌臢男人们看的,不过是咱们女人家母传女,女传女的家传正经夫妻闺中图。你且拿去,若有何不好,你也莫再瞒着我,咱们娘们儿有什么不能说的?”
可卿羞窘交加,又对尤氏愧意横生,她恋着贾珍的心病,就如一块沉甸甸的石头,整日撕坠着她的心神,叫她一刻都不得安宁。
现在面对尤氏,更是叫她无地自容,只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才好。
可卿的心像被油煎的一般,坐在那里,眼泪无声无息地就落满了前襟。
尤氏见她哭了,惊讶地问:“这是怎么了?可是我唐突了?哎哟哟,是我的不是了,好孩子,我原是好心,怕你不知道……”
“母亲!”
可卿一把抱住了尤氏,哭得气噎难平。
尤氏也抱住了她,虽不知她为何这般伤心痛哭,却也叫她哭得心下酸楚一片。
“我这一生,从未有过母亲,收养堂的嬷嬷们有一位也极疼爱我,可她死后,我便被那坏心的嬷嬷给卖了……我并不知,并不知我何德何能,竟能遇见母亲这般掏心挖肺一味对我好的婆婆。可卿,可卿受之有愧啊……”
秦可卿说着,又跪了下去,伏在尤氏膝上痛哭流涕。
尤氏摸着她的头发,也自落泪道:“谁不是呢?我也是长到七八岁上就没了娘的……唉,不说了,现如今咱们娘儿们总归是有福的,能嫁进这国公府,又有你公公和蓉哥儿各自尊重,咱们总也得知足惜福才是。好孩子,你既是个重情义的,那便听我一句劝,莫再害羞。咱们为人妇的,需得以夫为天,伺候好丈夫,你才有立足之地。”
可卿五内俱焚,想一想贾珍,想一想尤氏,又想一想自身和贾蓉,终是点了点头道:“母亲,儿媳受教了。”
尤氏觉得宽慰之极,拉着可卿起了身,正要再软语劝解,外头丫鬟报道:“大老爷回了。”
贾珍喝得醉醺醺被他的两个姨娘扶着进了尤氏屋子,可卿顿时避到了一旁。
“老爷,快扶老爷过来歪着。你们,快去去端水来呀!哎,你,快将熬好的醒酒汤端来,还有你,没眼色的,快把老爷外衣退下……”
可卿见尤氏慌着张罗起来,便蹲身道了一声:“母亲,我回了。”
尤氏摆了摆手,也不及回答,就又忙活着去给贾珍擦脸了。
可卿强忍泪水,飞快走出了贾珍的正院,瑞珠一路追赶,到了自家院子门口,却见可卿猛地刹住了脚,回头问瑞珠:“蓉大爷在何处?”
“奶奶,蓉大爷恐怕也将将喝完酒回来。”
可卿不再问,低头进了自己院子,果然见偏厢灯火通明,丫鬟们正忙着端水、热醒酒汤。
“罢了。”
可卿叹了口气,瑞珠心里一凉,以为可卿又要丢下贾蓉独自歇息了,没想到可卿那句“罢了”,却是在叹她自己和贾珍。
叹完这句,可卿便往偏厢门口去了,瑞珠一喜,赶着过去门口报道:“蓉大奶奶来了。”
屋里贾蓉的侍妾赶忙出来,可卿温声道:“连日来辛苦妹妹了,今晚就将大爷扶到正房里,我伺候着他歇下即是。”
侍妾听了连连点头,和丫鬟们又把贾蓉扶到了可卿房中。
可卿带着瑞珠等大小丫鬟,将贾蓉伺候妥帖,扶他同床睡下了。
到了半夜,贾蓉起身吐了可卿一腿,可卿也无半句怨言,倒还连声抱歉说自己不会伺候人,没想到早早给贾蓉预备下一只敞口的夜壶来。
到了第二日清晨,贾蓉迷蒙醒来,以为自己还在张氏那里,嘟囔着张口就叫张氏的小名儿,瑞珠正伺候可卿穿衣,吓得直看可卿脸色,却也不见可卿有半分不悦,遂放了心。
可卿过去扶起了贾蓉,柔声问道:“大爷醒了?可觉得好些了?”
贾蓉睁眼一瞧,见是可卿,颇不自在道:“我,我怎歇这里了?”
可卿忙道:“是妾过去偏厢,亲将大爷扶来的。往日里,是妾未尽为妇之道,还请大爷勿怪。”
她说着,便在贾蓉榻前跪了下去。
唬得贾蓉赤脚便跳下了床,赶紧拽起她道:“咱们是夫妻,这可使不得。”
可卿被贾蓉一拽,脚下不稳,跌在了贾蓉身上。
瑞珠见此,赶忙挥手叫丫头们都退到了外间。
贾蓉一笑,顺势抱住了可卿,低头去看,却见她白玉一般的小半边侧颜被绿云软鬓烘着,说不出的可爱可怜。
贾蓉低头便吻了一口。
可卿心中惊惶,却强迫自己不要挣扎。
贾蓉见可卿瑟瑟发抖,便揽着她笑道:“我的妻,为夫等今日等得着实辛苦。”
可卿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强压着自己,尽力不去反抗。
一时事必,贾蓉虽不满可卿的生涩死板,却也知她性情如此,且又是新妇,反怜惜她贞静端方,比其余女人不同。
瑞珠等人进来伺候着二人沐浴、更衣完毕,可卿强忍不适,和贾蓉往正院去给贾珍夫妻请安了。
可是到了正院门口,可卿却无论如何也迈不进那道门槛,无端端心下惴惴着不敢去见贾珍。她推说身子十分不适,扶着瑞珠,一路黯然神伤回了自己屋子。
却说贾蓉神清气爽,给贾珍夫妻请了安,又说可卿不适,望父母宽宥。
不等尤氏说话,贾珍先就抢着问道:“媳妇怎么了?”
贾蓉腼腆一笑,冲贾珍鞠躬道:“并无怎样,想是昨晚累着了。”
“累着了?一屋子丫鬟婆子,何以让你媳妇累……”
贾珍说到一半,尤氏醒过味儿来,慌忙拉着他衣袖阻止他的问话,贾珍猛醒过来,却只觉犹如晴天霹雳一般,他指着贾蓉,半晌说不出话来。
尤氏当他乐糊涂了,笑道:“老爷,你是一想到要抱金孙,便乐不可支了。”
“胡说!”
贾珍拂袖而起,黑着张脸,一言不发出了堂屋。
贾蓉不解,尤氏便捂嘴道:“想是老爷昨夜宿醉,身子不爽快,厌烦咱们不顾他不快反尽说些玩笑话。唉,是我造次了,好好儿的,说什么玩话。”
贾蓉笑道:“想来是昨夜父亲被薛家那呆霸王灌酒灌多了,母亲别往心里去。”
母子俩便又笑着,说起旁的闲话来了。
贾珍一路疾走,走到可卿院门前,又猛刹住了,急得他直跺脚,退到一旁暗自等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