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人原本指使晴雯去最远的迎春院子里送一只水晶盏,晴雯哪里是那好使唤的?她随口应下了,出了门便把盏交给了个小丫头,自己随意晃荡了一圈,便扭身回了来。
晴雯正要进内室,却见门前连个当值的小丫头都不见,便气得想骂人,心里愤恨念叨:一个个的整日就知偷奸耍滑,待我撞见了,才有你们好看呢。
她掀开大毛暖帘进了堂屋,却见四下里静悄悄地,麝月等人也都没了踪影,心下纳罕道:“这起子小蹄子们,莫不是背着人在里头偷吃什么好东西?且叫我吓她们一吓。”
晴雯蹑手蹑脚进了内室,刚刚掀开一线软帘,却唬得险些惊叫出声来。
她捂着自己嘴巴,连连退步,踉跄着出了屋门,站在门前一个劲儿拍胸脯。
这时,外头麝月也回了来,站在院门前就要扬声喊晴雯,晴雯慌忙摆手又嘘声,吓得麝月站在那里不敢动了。
晴雯三五步跑上前去,拉着麝月出了院门,这才小声道:“了不得了。宝二爷和袭人姐姐正搂在一处,俩人都没穿衣裳……”
麝月吓得大张着嘴,瞪了晴雯一眼,四下里瞧了瞧,这才打了晴雯一下道:“你作死了。这样玩话也是说得的?”
“你不信,自己现去瞧瞧。我再不知轻重,又如何会说这样的玩话?我虽不爱袭人姐姐整日里端着个贤良模样,却也绝不会在这事上胡吣害她。”
晴雯撅了小嘴儿,推着麝月要她自己看去。
麝月哪里敢去看,便给晴雯作揖道:“好姐姐,我信你。”
晴雯这才作罢。
“只咱们是一个屋里的姊妹,我且白劝你一句。旁的犹可,这事却万万不敢叫太太、老太太知道。虽说袭人姐姐和你都是老太太给了宝玉,将来必是要和宝玉长长久久在一处的。但主子们一日没给姐姐们开脸儿,姐姐们做此事便是违礼的。宝玉如此胡闹,太太知道了也不过呵斥他一句,但是袭人姐姐,却是担着大干系的。袭人姐姐若倒了,咱们余下的丫头又哪里能好?太太到时必会严查一番,不论有没有,恐怕传到外头,都是有的了。没得连累一屋子人摒你自身,何苦呢?”
麝月一向和袭人交好,最尊重袭人为人,她虽不知袭人为何如此,却也觉得她必有如此的理由,所以言语中便百般劝诫晴雯。
晴雯虽是块爆碳,但她素日里对麝月却敬服,皆因麝月言语有理有节,且为人诚恳,勤快,待谁都和气,又从不和人争夺什么,故一屋子人都爱同她共事。
“放心,我不是那不醒事的。咱们姊妹们素日里拌嘴斗气,都是小事。这等大事,我哪里敢叫旁人知道?我知道你的为人,你又和袭人姐姐好,且又不能放任你闯进去坏了他们的好事,我这才告诉了你。”
麝月见晴雯如此说,揽着她的肩头道:“倒是我素日里看低了你。我只当你是个跋扈的,行动便爱小性儿,再不饶人。却没想你心底这般明白。你既明白,那便改一改你那脾性吧,日后需和袭人姐姐好好相处,也再莫和旁人随意起龃龉才是。”
晴雯垂头道:“我知道你是一心为我好。只我却改不了的,生就这般暴脾气,见着那假模假式抑或不上台面的人物,我便气愤,哪里能止得住呢?比如袭人这事,我不说是不说,可她做下这等事,我心里却是越发瞧她不起了。”
麝月好笑道:“真是一样米养百样人。你和袭人竟是天生的冤家,脾性再没这样针尖对麦芒的。罢了,说不得我便多担待你们些,两头儿稳着吧。”
晴雯嘻嘻笑道:“好姐姐,还是你最疼我。”
……
秦可卿和婆婆尤氏送走了贾母一行,便各自回了房。
大丫鬟瑞珠扶着可卿进了内室,可卿便觉有些困顿,先行歇下了,瑞珠劝道:“我的奶奶,蓉大爷还未归房,您如何就歇下了?”
可卿一笑,只说自己乏了,让贾蓉自去他的大丫鬟房内歇息便是。
瑞珠无法,她不是自小便服侍可卿的,而是可卿到了贾府后,尤氏送了她来伺候可卿的。
虽说可卿性情温和,最是个难得的好主人,人人皆羡瑞珠有福,便是瑞珠自己也一向颇为自得,只觉终生都有了依靠。
但是可卿和贾蓉成亲以来,总也有半年了,只大婚当日贾蓉歇在了可卿房里,却也是略躺了躺,二人衣裳都未脱,便又晨起各处请安去了。
旁人不知,瑞珠却是深知的,可卿和贾蓉竟是一直也未圆房。
初始贾蓉还往可卿处来,但每每却都被可卿各种搪塞,一来二回,贾蓉也疑惑,却也不好直问可卿,亦不好同旁人说去。再加贵公子心性,最爱面子,竟是和可卿生了隔阂,干脆便撂到了一边儿,只等哪日可卿求告着他去。
尤氏虽疼贾蓉,可究竟不是亲娘,也从不曾过问贾蓉房里的事,对此一直一无所知。
贾珍却是知晓一二的,大婚当晚,他也不知怎地,竟是叫人使劲儿灌起了自己儿子喜酒,过后,尤氏又再三催了,他才放了贾蓉回房,不再教训他。
次日,寻了无人之际,贾珍曾悄悄问了可卿一句:“那孽子待你可好?”
可卿却含泪答道:“并不曾说话,无谓好坏。”
贾珍一愣,随即便明白了,喜得笑逐颜开,连对可卿道:“甚好、甚好。”
可卿低头落了泪,贾珍又醒过神来,苦笑道:“这可如何是好……”
可卿摇了摇头,无言走开了。
瑞珠此时并不知可卿和贾珍之事,她想了又想,终是在伺候着可卿睡下之后,大着胆子去了尤氏屋里,和尤氏含糊说了自己的忧虑。
却说尤氏听了瑞珠的话,心中讶异不已,连忙又将贾蓉房里的贴身大丫鬟叫了来,旁敲侧击问了问,知道不是贾蓉的问题,便叫那丫头回去了。
“你们蓉大奶奶那个品格,最是腼腆,又打小儿没娘,想来是无人教导她的缘故。你且去,明日里我寻机会探探她的话,少不得我舍着老脸将她点透,也就是了。我和你们老爷都急等着抱孙子,焉能任由他们小儿女胡闹?”
见尤氏如此说,瑞珠便欢喜了,尤氏又赏了她几个银锞子,叫她再有什么也只管来说,瑞珠谢过去了。
尤氏又问丫鬟贾珍去了哪里,丫鬟答还在前头院里和薛家大公子喝酒,尤氏听了,也自去睡了。
到了第二日晚间,尤氏便趁可卿来伺候晚饭的机会,拉她到自己寝室坐下,遣散了众人,细细问她吃的、睡的可都妥帖,下人有何不对等事。
可卿一一答了,尤氏慢慢便把话头转到了贾蓉身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