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见贾母不入彀,咽了口吐沫,回头去瞧贾赦。
贾赦乜斜了她一眼,下巴微不可见地向贾母抬了抬。
邢夫人清了清喉咙,脑筋转了又转,才向贾母道:“母亲所言极是。咱们不是说凤丫头不好,实是因了她太好,我们老爷才觉得琏哥儿被比下去了。是以,我们私下商量着,总要叫琏哥儿再进一步,来日提亲时,也好叫王家知道咱们对这门亲事的欢喜与看重!”
贾赦在一旁连连点头,指着邢夫人对贾母笑道:“这也是她身为嫡母的一片慈心。”
“好。你有这份心,是琏哥儿的福分。”
贾母笑着说完,便端起了桌上的茶喝了起来。
邢夫人只得硬着头皮又说:“得了母亲这句夸奖,我也不算白替孩子们操心了。只依着母亲,琏哥儿要如何上进才好呢?”
贾母听了这话,搁下茶盏奇道:“你们为人父母的为孩子打算,必是最周全。如何来问我?我一个少见没识的老婆子,又整日在这后院关着,哪里知道什么上进不上进的事?”
说完,贾母冲赖嬷嬷道:“今儿这老君眉不好,味儿不正。”
赖嬷嬷忙叫思儿过来撤下了茶盏,又问贾赦等喝着如何。
“我喝着还好。”
贾赦木着脸答了话,又去拿眼睨邢氏。
“咱们老太太若没见识,那我和老爷可不就成了乡农村妇,两腿子泥了!”
邢氏拉着赖嬷嬷强笑道。
赖嬷嬷也不搭话,笑了两声,就出去忙活换茶的事了。
待屋里人都走净了,贾赦对邢夫人道:“你今儿是怎么了?谁拿茄子塞你嘴了?来前儿你不是替琏哥儿好一番打算,只等母亲准了么?”
邢夫人面露难色,心道:那话很好说出口么?既好说,你怎不跟你亲娘说,倒戳着我上……
但她心中再窝火却也不敢发出半分来。
贾母也不说话,瞧着什锦阁上的一盆玉山子出神。
贾赦重重咳了两声。
“母亲,媳妇儿是真心疼琏哥儿!我忖着,不若趁着提亲前这二年,咱们先定下了?”
邢氏这话说得没头没尾,贾母却懂了,可她却明知故问道:“定什么?”
邢氏缩了脖子,看一眼贾赦,再不吭声。
贾赦恨恨地剜了她一眼,心中骂她烂泥糊不上墙。
“母亲,您媳妇儿是说,是时候定下琏哥儿袭爵的事了。”
贾母霍然起身,问贾赦道:“我儿可是身体有恙?”
贾赦愕然道:“儿子无事。”
贾母便又安然坐下笑道:“父去,子袭。”
贾赦脸涨得通红道:“不过是先定下来,母亲若不同意,交待儿子一声便罢,何苦咒儿子?”
他说完,自己气得泪湿眼睫,瞧着贾母,满面愤懑不平。
“如果我应下来,那才是咒你。”
贾母说完这话,不再言语。
“母亲,您一向爱重二弟一家更多。儿子不肖,比不得二弟会读书,惯能讨您欢喜。再加往日里有珠儿在,那孩子有嫡长孙之份,且人材出色,儿子便也心服口服。可今时今日,珠儿不在了,轮也该轮到琏哥儿了,母亲却为何仍旧不将他放在眼中?想来是母亲对我不喜之极!可怜我琏哥儿,倒是受了他老子的连累了……”
贾赦说着,伸袖子沾了沾眼泪。
邢夫人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又不敢走,只在椅上缩成一团,当自己是团气。
贾母听了这一车糊涂话,气得抖手道:“是,我不喜你之极,是以你才袭了这国公爷的爵!我也连带着不喜琏哥儿,是以才要给他找个全京城最出色的媳妇儿,就为压他一头!”
贾赦见贾母生气,便慌忙跪到贾母跟前儿,哭着道:“那母亲如何不同儿子住一起,也不叫儿子媳妇掌家,反处处怜惜倚赖二弟一家。”
贾母见贾赦哭得涕泪齐下,又气又笑道:“你也一大把年纪了,行事可能有个章法?你问我为何不同你挨着住?不说你那一院子莺莺燕燕整日叽叽喳喳,我再不耐烦去听!就是你这哭天抹泪,荒唐成性的德行,我倒要日日瞧着,好少活几年嚒?你二弟虽不才,可他好在守礼端方,我守着他们,不过图个清净罢了。你也说了,珠儿那孩子是个好的,你往日里不也愿意同他亲近么?”
贾赦听到这番话,越发哭了起来。
“二弟守礼?他守礼守得奸了母婢!一般儿都是儿子,哪里就单单瞧不上我了?”
邢夫人见贾赦不管不顾哭了起来,口中还说出了贾政与赵姨娘的丑事,顿时吓得呆若木鸡,心里只想着:“我这会子瞧见了老爷的丑态,听到了小叔的丑事,待回了家里,老爷无处发作,可不得打骂我出气?婆婆又更厌烦我了吧?”
贾母见邢氏呆在一旁,摇头叹息道:“老大家的,你还不快过来扶起你们老爷,难道要我亲去扶他?还是叫下人们进来扶他?”
邢夫人恍过神来,赶忙过来搀起了贾赦,惴惴不安地给他递了方帕子。
果然贾赦无处撒气,便一把夺过帕子又砸到了邢氏脸上道:“我不如二弟,你也不如二弟妹么?整日话不成话,行不似行!若你似前头张氏那般贤德,母亲便看着你的脸面,也多疼我几分了!”
邢氏见贾赦拿他和死去的原配张氏比,委屈地捧着帕子,呜呜哭了起来。
贾母气道:“你要人爱重,总该自己先有个尊重模样才好。瞧瞧你这是什么糊涂行事?倒怪起你媳妇来了!你这会子想起张氏的好了?人在时,你又是如何待她的?但凡你少挫磨些她,她何至于刚生下孩子便郁气结心,痰涌而亡?那可怜的孩子也……你倒怨我偏心?我纵想将心偏你身上,你也得给我露个好地方叫我有心可偏!”
贾赦见贾母提及旧事,一时恼羞成怒,猛地起身,冲贾母作揖道:“都是儿子不孝,生来便不得母亲欢喜,这都是儿子造孽,丝毫怨不得您!从今往后,儿子便少往母亲跟前撞屈,省得母亲见之生厌!”
说完,贾赦甩袖便出了房门,气哼哼往自家走去。
邢氏吓得直抹眼泪,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给贾母告罪。
贾母气得白了脸,赖嬷嬷进来给她揉着胸口,缓缓劝解了半日。
“你也不容易,倒是我们对不住你。”
良久,贾母吐出一口长气,向邢夫人说着,又叫赖嬷嬷扶起了她。
邢夫人得了婆婆这两句话,多少年的委屈顷刻间便喷涌而出,眼泪再也止不住。
贾母走过去拉着她的手道:“你回去多劝劝你们老爷。琏哥儿的事不是我不应,实在没有这个理儿!哪家也没有这样早便定下的。你放心,你能如此为琏哥儿打算,我心里是欢喜的,也觉得你较以往大有长进。待琏哥儿成亲后,我就叫他总理咱们府里庶务,也好叫你面上有光!”
邢夫人哭着拉住贾母的手,连连点头,欢喜地都说不出话来了。(未完待续)